畢淑敏的散文精選5篇
畢淑敏的散文總是帶著一種哲理性,你喜歡嗎?現在請欣賞小編帶來的畢淑敏的散文精選。
畢淑敏的散文精選:愛怕什么
愛挺嬌氣挺笨挺糊涂的,有很多怕的東西。
愛怕撒謊。當我們不愛的時候,假裝愛,是一件痛苦而倒霉的事情。假如別人識破,我們就成了虛偽的壞蛋。你騙了別人的錢,可以退賠,你騙了別人的愛,就成了無赦的罪人。假如別人不曾識破,那就更慘。除非你已良心喪盡,否則便要承諾愛的假象,那心靈深處的絞殺,永無寧日。
愛怕沉默。太多的人,以為愛到深處是無言。其實,愛是很難描述的一種情感,需要詳盡的表達和傳遞。愛需要行動,但愛絕不僅僅是行動,或者說語言和溫情的流露,也是行動不可或缺的。我曾經和朋友們做過一個測驗,讓一個人心中充滿獨特的感覺,然后用表情和手勢做出來,讓其他不知底細的人猜測他的內心活動。出謎和解謎的人都欣然答應,自以為百無一失。結果,能正確解碼的人少得可憐。當你自覺滿臉愛意的時候,他人誤讀的結論千奇百怪。比如認為那是--矜持,發呆,憂郁.....
一位媽媽,胸有成竹地低下頭,做出一個表情。我和另一位女士愣愣地看著她,相互對視了一下,異口同聲地說:你要自鐐!她地瞪著我們說,豈有此理!你們怎么那么笨?!我此刻心頭正充盈瘟情!愚笨的我倆挺慚愧的,但沒等我們道歉的話出口,那媽媽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每次這樣看著兒子的時候,他會不安地說:媽媽,我又做錯了什么?你又在發什么愁?
愛是那樣的需要表達,就像耗竭太快的電器,每日都得充電。重復而新鮮地描述愛意吧,它是一種勇敢和智慧的藝術。
愛怕猶豫。愛是羞怯和機靈的,一不留神它就吃了魚餌閃去。愛的初起往往是柔弱無骨的碰撞和翩若驚鴻的引力。在愛的極早期,就敏銳地識別自己的真愛,是一種能力更是一種果敢。愛一樁事業,就奮不顧身地投入。愛一個人,就斬釘截鐵地追求。愛一個民族,就挫骨揚灰地獻身。愛一樁事業,就嘔心瀝血。愛一種信仰,就至死不悔。
愛怕模棱兩可。要么愛這一個,要么愛那一個,遵循一種“全或無”的鐵則。愛,就鋪天蓋地,不遺下一個角落。不愛就抽刀斷水,金盆洗手。遲疑延宕是對他人和自己的不負責任。
愛怕沙上建塔。那樣的愛,無論多么玲瓏剔透,潮志潮落,遺下的只是無珠的蚌殼和斷根的水草。
愛怕無源之水。沙漠里的河啊,即便不是海市蜃樓,波光粼粼又能堅持幾天?當沙暴襲來的時候,最先干涸的正是淚水積聚的咸水湖。
愛怕假冒偽劣。直人的家也許不那么外表光滑,色彩艷麗,沒有精致的饈,沒有夸口的廣告,但是它有內在的質量保證。真愛并非不會發生短路與操作,但是它有保修單,那是兩顆心的承諾,寫在天地間。
愛是一個有機整體,怕分割。好似鋼化玻璃,據說坦克軋上也不會碎,可惜它的弱點是寧折不彎,脆不可裁。一旦破碎,就裂成了無數蠶豆大的渣滓,流淌一地,閃著凄楚的冷光,再也無法復原。
愛的腳力不健,怕遠。距離會漂淡彼此相思的顏色,假如有可能,就靠得近點,再近一點,直到水乳交融親密無間。萬萬不要人為地以分離考驗它的強度,那你也許后悔莫及。盡量地創造并肩攜手天人合一的時光。
愛像仙人掌類的花朵,怕轉瞬即逝。愛可以不朝朝暮暮,愛可以不卿卿我我,但愛要鐵杵磨成針,恒遠久長。
愛怕平分秋色。在愛的鋼絲上不能學高空王子,不宜做危險動作。即使你搖搖晃晃,一時不曾跌落,也是偶然性在救你,任何一陣旋風,都可能使你飄然墜毀。最明智最保險的是趕快從高空回到平地,在泥土上留下深深腳印。
愛怕刻意求工。愛可以披頭散發,愛可以荊釵布裙,愛可以粗茶淡飯,愛可以風餐露宿。只要一腔真情,愛就有了依傍。
愛的時候,眼珠近視散光,只愛看江山如畫。耳是聾的,只愛聽鶯歌燕舞。愛讓人片面,愛讓人輕信。愛讓智商下降,愛讓人一廂情愿。愛最怕是腐敗。愛需要天天注入激情的活力,但又如深潭,波瀾不驚。
說了愛的這許多毛病,愛豈不一無是處?
愛是世上最堅固的記憶金屬,高溫下不融化,冰凍不脆裂。造一艘愛的航天飛機,你就可以駕駛著它,遨游九天。
愛是比天空和海洋更博大的宇宙,在那個獨特的穹隆中,有著億萬顆愛的星斗,閃爍光芒。一粒小行星劃下,就是愛的雨絲,綴起滿天清光。
愛是神奇的化學試劑,能讓苦難變得香甜,能讓一分鐘永駐成永遠,能讓平凡的容顏貌若天仙,能讓喃喃細語壓過雷鳴電閃。
愛是孕育萬物的草原。在這里,能生長出能力、勇氣、智慧、才干、友誼、關懷......所有人間的美德和屬于大自然的美麗天分,有都會給贈予你。
在生和死之間,是孤獨的人生旅程。保有一份真愛,就是照耀人生得以溫暖的燈。
畢淑敏的散文精選:曠野與城市
城市是一粒粒精致的銀扣,綴在曠野的黑綠色大氅上,不分晝夜地熠熠閃光。
我聽說的曠野,泛指崇山峻嶺,河流海洋,湖泊森林,戈壁荒漠……一切人煙罕至保存原始風貌的地方。
曠野和城市,從根本上講,是對立的。
人們多以為和城市相對應的那個詞,是鄉村。比如常說“城鄉差別”“城里人鄉下人”,其實鄉村不過是城市發育的低級階段。再簡陋的鄉村,也是城市的一脈兄長。
惟有曠野與城市永無聲息地對峙著。城市侵襲了曠野昔日的領地,驅散了曠野原有的駐民,破壞了曠野古老的風景,越來越多地以井然有序的繁華,取代我行我素的自然風光。
城市是人類所有偉大發明的需求地,展覽廳,比賽場,評判臺。如果有一雙慧眼從宇宙觀看夜晚的地球,他一定被城市不滅的光芒所震撼。曠野是舒緩的,城市是激烈的。曠野是寧靜的,城市喧囂不已。曠野對萬物具有強大的包容性,城市幾乎是人的一統天下……
人們為了從一個城市,越來越快地到達另一個城市,發明了各工各樣的交通工具。人們用最先進的通訊手段聯結一座座城市,使整個地球成為無所不包的網絡。可以說,人們離開廣義上的城市已無法生存。
我讀過一則登山報道,一位成功地攀上了珠穆朗瑪峰的勇敢者,在返回營地的途中,遭遇暴風雪,被困,且無法營救。人們只能通過衛星,接通了他與家人的無線電話。冰暴中,他與遙距萬里的城市內的妻子,討論即將出生的孩子的姓名,颶風為訣別的談話伴奏。幾小時后,電話再次接通主峰,回答城市呼喚的是曠野永恒的沉默。
我以為這凄壯的一幕,具有幾分城市和曠野的象征,城市是人們用智慧和心血,勇氣和時間,一代又一代堆積起來的龐然大物,在城市里,到處文明的痕跡,遲到于后來的人們,幾乎以為自己被甲執兵,無堅不摧。但在城市以外的廣袤大地,曠野無聲地統治著蒼穹,傲視人寰。
人們把城市像巨釘一樣,楔入曠野,并以此為據點,頑強地繁衍著后代,創造出溢光流彩的文明。曠野在最初,漠然置之,甚至是溫文爾雅的接受著。但曠野一旦反撲,人就一籌莫展了。尼雅古城,龐貝古城……一系列歷史上輝煌的城郭名字,湮滅在大地的皺褶里。
人們建造了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的城市,以滿足種種需要,曠野日益退縮著。但人們不應忽略曠野,漠視曠野,而要尋覓出與其相親相守的最佳間隙。善待曠野就是善待人類自身。要知道,人類永遠不可能以城市戰勝曠野,曠野是大自然的肌膚。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畢淑敏的散文精選:那個搭車的青年
那一年,我“五一”放假回家,搭了一輛地方上運送舊輪胎的貨車,顛簸了一天,夜幕降臨才進入離家百來里的戈壁。正是春天,道路翻漿。突然在無邊的沉寂當中,立起一根土柱,遮擋了銀色的車燈。 “你找死嗎?你!你個兔崽子!”司機破口大罵。我這才看清是個青年,穿著一件黃色舊大衣,拎著一個系著棕繩的袋子。
“我不是找死,我要搭車,我得回家。”“不搭!你沒長眼睛嗎?司機樓里已經有人了,哪有你的地方!”司機憤憤地說。
“我沒想坐司機樓子,我蹲大廂板就行。”司機還是說:“不搭!這樣的天,你蹲大廂板會生生凍死!”說著,踩了油門,準備閃過他往前開。
那個人抱住車燈說:“就在那兒……我母親病了……我到場部好不容易借到點小米……我母親想吃……”
“讓他上車吧!”我有些同情地說。
他立即抱著口袋往車廂上爬:“謝謝謝……謝……”最后一個“謝”字已是從輪胎縫隙里發出來的。
夜風在車窗外凄厲地鳴叫。司機說:“我有一個同事,是個很棒的師傅。一天,他的車突然消失了,很長時間沒有蹤影。后來才知道,原來是有個青年化裝成一個可憐的人,攔了他的車,上車以后把他殺死,甩在沙漠上,自己把車開跑了。”
我心里一沉,找到司機身后小窗的一個小洞,屏住氣向里窺探。
“他好像有點冷,別的就看不出什么了。”我說。
“再仔細瞅瞅。我好像覺得他要干什么。”這一次,我看到青年敏捷地跳到兩個大輪胎之間,手腳麻利地搬動著我的提包。那里裝著我帶給父母的禮物:“哎呀,他偷我的東西呢!”
司機很冷靜地說:“怎么樣?我說的不錯吧。”
“然后會怎么樣呢?”我帶著哭音說。
“你也別難過。我有個法子試一試。”
只見司機狠踩油門,車就像被橫刺了一刀的烈馬,瘋狂地彈射出去。我順著小洞看去,那人仿佛被凍僵了,弓著腰抱著頭,石像般凝立著,企圖憑借冰冷的橡膠御寒。我的提包雖已被挪了地方,但依舊完整。
我把所見跟司機講了,他笑了,說:“這就對了,他偷了東西,原本是要跳車了,現在車速這么快,他不敢動了。”
路面變得更加難走,車速減慢了。我不知如何是好,緊張地盯著那個小洞。青年也覺察到了車速的變化,不失時機地站起身,重新搬動了我的提包。我痛苦地幾乎大叫,就在這時,司機趁著車的趔趄,索性加大了搖晃的頻率,車身劇烈傾斜,車窗幾乎吻到路旁的沙礫。
我想到賊娃子一舉傷了元氣,一時半會兒可能不會再打我提包的主意了,心里安寧了許多。只見那個青年艱難地往輪胎縫里爬,他把我的提包緊緊地抱在懷里,往手上哈著氣,擺弄著拉鎖上的提梁。這時,他扎在口袋上的繩子已經解開,就等著把我提包里的東西搬進去呢……
“師傅,他……他還在偷,就要把我的東西拿走了……”我驚恐萬狀地說。
“是嗎?”師傅這次反倒不慌不忙,嘴角甚至顯出隱隱的笑意。
“到了。”司機突然干巴巴地說。我們到一個兵站了,也是離那個賊娃子住的村最近的公路,他家那兒是根本不通車的,至少還要往沙漠腹地走10公里……司機打亮了駕駛室里的大燈,說:“現在不會出什么事了。”
那個青年挽著他的口袋,像個木偶似的往下爬,狼狽地踩著轱轆跌下來,跪坐在地上。不過才個把時辰的車程,他臉上除了原有的土黃之外,還平添了青光,額上還有蜿蜒的血跡。
“學學啦……學學……”他的舌頭凍僵了,把“謝”說成“學”。
我們微笑地看著他,不停地點頭。
他說:“學學你們把車開得這樣快,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在趕路……”他抹了一把下頜,擦掉的不知是眼淚、鼻涕還是血。他點點頭,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我們。看著他蹣跚的身影,我不由自主地喝了一聲:“你停下!”
“我要查查我的東西少了沒有。”我很嚴正地對他說。司機贊許地沖我眨眨眼睛。青年迷惑地面對我們,脖子柔軟地耷拉下來,不堪重負的樣子。我爬上大廂板,動作是從未有過的敏捷。我看到了我的提包,像一個胖胖的嬰兒,安適地躺在黝黑的輪胎之中。我不放心地摸索著它,每一環拉鎖都像小獸的牙齒般細密結實。
突然觸到棕毛樣的粗糙,我意識到這正是搭車人袋子上那截失蹤的棕繩。它把我的提包牢牢地固定在大廂的木條上,像焊住一般結實。
我的心像凌空遭遇寒流,凍得皺縮起來。
畢淑敏的散文精選:孝心無價
我不喜歡一個苦孩求學的故事。家庭十分困難,父親逝去,弟妹嗷嗷待哺,可他大學畢業后,還要堅持讀研究生,母親只有去賣血……我以為那是一個自私的學子。求學的路很漫長,一生一世的事業,何必太在意幾年蹉跎?況且這時間的分分秒秒都苦澀無比,需用母親的鮮血灌溉!一個連母親都無法摯愛的人,還能指望他會愛誰?把自己的利益放在至高無上位置的人,怎能成為為人類獻身的大師?我也不喜歡父母重病在床,斷然離去的游子,無論你有多少理由。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動,不必將個人的力量夸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在一位老人行將就木的時候,將他對人世間最后的期冀斬斷,以絕望之心在寂寞中遠行,那是對生命的大不敬。
我相信每一個赤誠忠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許下“孝”的宏愿,相信來日方長,相信水到渠成,相信自己必有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的那一天,可以從容盡孝。
可惜人們忘了,忘了時間的殘酷,忘了人生的短暫,忘了世上有永遠無法報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擊的脆弱。
父母走了,帶著對我們深深的掛念。父母走了,遺留給我們永無償還的心情。你就永遠無以言孝。
有一些事情,當我們年輕的時候,無法懂得。當我們懂得的時候,已不再年輕。世上有些東西可以彌補,有些東西永無彌補。
“孝”是稍縱即逝的眷戀,“孝”是無法重現的幸福。“孝”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往事,“孝”是生命與生命交接處的鏈條,一旦斷裂,永無連接。
趕快為你的父母盡一份孝心。也許是一處豪宅,也許是一片磚瓦。也許是大洋彼岸的一只鴻雁,也許是近在咫尺的一個口信。也許是一頂純黑的博士帽,也許是作業簿上的一個紅五分。也許是一桌山珍海味,也許是一只野果一朵小花。也許是花團錦簇的盛世華衣,也許是一雙潔凈的舊鞋。也許是數以萬計的金錢,也許只是含著體溫的一枚硬幣……但“孝”的天平上,它們等值。
只是,天下的兒女們,一定要抓緊啊!趁你父母健在的光陰。
畢淑敏的散文精選:斜視
沒考上大學,我上了一所自費的醫科學校。開學不久,我就厭倦了。我是因為喜歡白色才學醫的,但醫學知識十分枯燥。拿了父母的血汗錢來讀書,心里總有沉重的負疚感,加上走讀路途遙遠,每天萎靡不振的。
“今天我們來講眼睛……”新來的教授在講臺上說。
這很象是文學講座的開頭。但身穿雪白工作服的教授隨之拿出一枚茶杯大的牛眼睛,解剖給我們看。鄭重地說:“這是我托人一大早從南郊買到的。你們將來做醫生,一要有人道之心,二不可紙上談兵。”隨手盡情展示那個血淋淋的球體,好象那是個成熟的紅蘋果。
給我們講課的老師都是醫院里著名的醫生。俗話說山不在高,有仙則靈。但教授演示到我跟前時,我故意瞇起眼睛。我沒法容忍心靈的窗口被糟蹋成這副模樣。從柵欄似的睫毛縫里,我看到教授質地優良的西服袖口沾了一滴牛血,他的頭發象南海觀音的拂塵一般雪白。
下了課,我急急忙忙往家趕。換車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前面有一叢飄拂的自發。是眼科教授!我本該馬上過去打招呼的,但我內心是個孤獨羞澀的女孩。我想只上過一次課的教授不一定認識我,還是回避一點吧。
沒想到教授乘車的路線和我一樣。只是他家距離公共汽車站很遠,恰要繞過我家住的機關大院。
教授離了講臺,就是一個平凡的老頭。他疲憊地倚著座椅扶手,再沒有課堂上的瀟灑。我心想他干脆變得更老些,就會有人給他讓座了。又恨自己不是膀大腰圓,沒法給老師搶個座。
終于有一天,我在下車的時候對教授說:“您從我們院子走吧,要近不少路呢。”
教授果然不認識我,說:“喔,你是我的病人嗎?”
我說:“您剛給我們講過課。”
教授歉意地笑笑:“學生和病人太多了,記不清了。”
“那個院子有人看門。讓隨便走嗎?倒真是節約不少時間呢。”教授看著大門,思忖著說。
“賣(又鳥)蛋的,收縫紉機的販,都所向無敵。您跟著我走吧。我們院里還有一座綠色的花園。”我拉著教授。
“綠色對眼睛最好了。”教授說著跟我走進大院。
一個織毛衣的老女人在看守著大門。我和教授談論著花和草經過她的身邊。我突然象被黃蜂叮了一下——那個老女人乜斜著眼在剜我們。
她的丈夫早就去世了,每天斜著眼睛觀察別人,就是她最大的樂趣。
從此,我和教授常常經過花園。
一天,媽媽對我說:“聽說你天天跟一個老頭子成雙成對地出入?”
我說:“他是教授!出了我們大院的后門就是他的家。那是順路。”
媽媽說:“聽說你們在花園談到很晚?”
“我們看一會兒綠色。最多就是一場眼睛保健操的功夫……”我氣憤地分辯,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教授。
媽媽嘆了一口氣說:“媽媽相信你,可別人有閑話。”我大叫:“什么別人?!不就是那個斜眼的老女人嗎!我但愿她的眼睛瞎掉!”
不管怎么說,媽媽不讓我再與教授同行。怎么對教授講呢?我只好原原本本和盤托出。“那個老女人,眼斜心不正,簡直是個克格勃!”我義憤填膺。
教授注視著我,遺憾地說:“我怎么沒有早注意到有這樣一雙眼睛?”他憂郁地不再說什么。
下課以后,我撒腿就跑,竭力避開教授。不巧,車很長時間才來一趟,象攔洪壩,把大家蓄到一處。走到大院門口,教授趕到我面前,說:“我今天還要從這里走。”
知識分子的牛脾氣犯了。可我有什么權力阻止教授的行動路線?“您要走就走吧。”我只有加快腳步,與教授分道揚鑣。我已看見那個老女人纏著永遠沒有盡頭的黑毛線球,陰險地注視著我們。
“我需要你同我一起走。”教授很懇切很堅決地說。作為學生,我沒有理由拒絕。
我同教授走進大院。我感到不是有一雙而是有幾雙眼睛乜斜著我們。斜眼一定是種烈性傳染病。
“你明確給我指一指具體是哪個人?”教授很執著地要求。
我嚇了一跳,后悔不該把底兜給教授。現在教授要打抱不平。
“算了!算了!您老人家別生氣,今后不理她就是了!”我忙著勸阻。
“這種事,怎么能隨隨便便就放過去了呢?”教授堅定不移。
我無計可施。我為什么要為了這個斜眼的女人,得罪了我的教授?況且我從心里討嫌這種人。我伸長手指著說:“就是那個纏黑線團的女人。”
教授點點白發蒼蒼的頭顱,大踏步地走過去。“請問,是您經常看到我和我的學生經過這里嗎?”教授很客氣地發問,眼睛卻激光般銳利地掃描著老女人的臉。
在老女人的生涯里,大概很少有人光明正大地來叫陣。她乜斜的眼光抖動著,“其實我……我……也沒說什么……”
教授又跨前一步,幾乎湊近老女人的鼻梁。女人手中的毛線球滾落到地上。
文質彬彬的教授難道要武斗嗎?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這時聽見教授一字一頓地說:“你有病。”
在北京話里,有病是個專用語匯,特指有精神病。
“你才有病呢!”那老女人突然猖狂起來。饒舌人被抓住的伎倆就是先裝死,后反撲。
“是啊。我是有病。心臟和關節都不好。”教授完全聽不出人家的惡毒,溫和地說:“不過我的病正在治療,你有病自己卻不知道。你的眼睛染有很嚴重的疾患,不抓緊治療,不但斜視越來越嚴重,而且還會失明。”
“啊!”老女人哭喪著臉,有病的斜眼珠快掉到眼眶外面了。
“你可不能紅嘴白牙地咒人哪!”老女人還半信半疑。
教授拿出燙金的證件,說:“我每周一在眼科醫院出專家門診。你可以來找我,我再給你做詳細的檢查治療。”
我比老女人更吃驚地望著教授。還是老女人見多識廣,她忙不迭地對教授說:“謝謝!謝謝!”
“謝我的學生吧。是她最先發現你的眼睛有病。她以后會成為一個好醫生的。”教授平靜地說,他的白發在微風中拂塵般飄蕩。
從乜斜的眼珠筆直地掉下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