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達母愛的散文(2)
到了九月,有一次,我和愛人一起去醫院做B超,因為有個親戚在那兒,就順便問了一下孩子的性別,我們很好奇。親戚說:“看你就是丈母娘的臉。”我以為能隱隱感到愛人些許的失望,我才不管呢,只要孩子健康就好。我一路盤問他是不是很失望,他矢口否認,說了半天,才解釋說干他們這種職業的,生女孩的幾率大。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說這種說法,看來是我多慮了。那天,我們回到了婆婆家,愛人告訴婆婆說是女孩。我注意著觀察婆婆的表情,我聽同事說甘肅人重男輕女,婆婆會很不高興吧?不過這個問題,我早考慮過了,孫子輩中有兩個男孩呢,我們沒壓力。可心里還是有些忐忑。
結果,沒想到,婆婆并沒有什么變化,反而說:“女孩又怎么了?男孩和女孩還不是一樣?”這確實是我意料之外的事。看來婆婆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封建啊。接著,婆婆好像突然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婆婆說,她父親去世的早,她家沒有男孩子,只有三個女孩子,婆婆最小。她的母親帶她們姐妹三人,日子過的很艱難,因為家里沒有男孩子,更是受盡了人間的冷遇和滄桑。但是,她們憑著自己剛強和吃苦耐勞,也都有了自己安穩的生活。聽了這些話,我的心頭如電光一閃,婆婆跟母親是何其相似啊。看來婆婆不是言不由衷,而是真的通過自己的遭遇打破了重男輕女的觀念。我忽然有一種感覺,我和婆婆的心靠近了。
我從沒想過在婆婆家做月子。當辦公室的同事問我的時候,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就在自己家。”我覺得。家離大姐家不遠,孩子她爸上班的地方離家也挺近,到時候讓姐姐來幫幫忙,不明白的講一下,孩子他爸再多辛苦一下就行了。況且,我自己也買了些育兒的書看,沒什么了不起吧。況且,在自己家多自在啊,我哪里能料想到彼時苦痛與無助。預產期前一個星期,我倆去婆婆家,不知怎地就說起在哪里坐月子的事,當聽說我要呆在自己家的時候,婆婆好像突然變了臉色,生氣了,說:“回家來,你們懂個啥。”當聽我們解釋說怕他們身體不好,勞煩他們的話時,婆婆還是怒沖沖地說:“幾個兒媳婦我都伺候過來了,輪到你就不行了?”這句話很重,把我嚇住了。我們不敢再堅持。
過了一會兒,婆婆平靜了一些,看了看默默無語的我們,就又打開了話匣子。婆婆說,她當初跟公公成親的時候,她的婆婆已經有了身孕。當婆婆懷著孩子的時候,她的婆婆就生下了叔叔,她要給婆婆伺候月子。等她分娩之后,沒有人給她伺候月子,三天就下床了,天寒地凍的,什么都要自己做。她的婆婆對她很刻薄,凡事都很挑剔,做飯、針線、家里家外的活計,還要照顧一家老小,上有公婆,下有小叔子、小姑子,還自己帶著孩子。又瞧不起她孤兒寡母的身世,經常屋里屋外地罵“要飯窩子里爬出來的。。。"如何如何的。婆婆結婚一年后生的大哥,婆婆生大哥的時候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如此年少的女孩子,面對如此惡毒的婆婆,聽著錐刺人心的話語,是不敢辯一句的,只能眼淚往肚里咽。公公是不敢幫一句腔的,不幫還好,幫了,罵的更厲害。
婆婆心氣很高,很要強,什么都要做的像模像樣,不會做的就更是起五更睡半夜地學做。為了這些,婆婆又多吃了多少苦。比方說,向她一個作皮匠的舅舅學給公公做皮靴,用繩子從屋頂吊磚打線壘墻等等,不管是男人做的,還是女人做的什么也難不倒婆婆。為什么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婆婆做媳婦的日子就是這樣煎熬著過的。誰家的女孩子在自己父母跟前不是心肝寶貝?哪怕再窮,都是心尖兒一樣疼愛著。哪料到,嫁到婆家就要受這樣的荼毒。真是想一想都讓人覺得心酸。同樣是做兒媳,我的母親就幸運的多,她攤上了一個好婆婆。
后來,解放了,再后來她的公婆,也就是我愛人的爺爺奶奶跟婆婆他們分開居住,從甘肅的民勤縣遷到古浪縣。婆婆終于擺脫了折磨,可以自己挺直腰板過日子了,這時候,婆婆已經有了四個孩子,我愛人的大哥、二哥、大姐、二姐。然而好景不長,大煉鋼鐵開始了,三年自然災害開始了。饑餓在大地上蔓延,嗷嗷待哺的孩子,饑饉遍布的恐慌讓公公硬下心腸,遠走新疆,去討一條生路。留下婆婆帶著四個孩子承受由于公公出走帶來的負面后果。婆婆必須完成所有隊里分給她家的農活,包括挑渠這種只分給男勞力的重活,誰讓你叫你家男人離開生產隊的?否則,就分不到口糧,全家都要餓死。婆婆的好強和能干有一次展現出來,她什么活都沒有落后,沒有輸給男人,甚至還被評為勞動模范得到了縣里的嘉獎。誰都可以想象這嘉獎背后的苦痛,一個半小腳的婦人帶著四個年幼的孩子是如何支撐起這一切。
再往后,公公在新疆站住了腳,終于把一家人都接了過去。應該說這次西遷是全家人命運的轉折,一家人終于團聚了。之后又有了三哥和我愛人。生活環境的艱苦自不必說,住地窩子,打土塊,蓋棚子。婆婆的風濕性心臟病就是在住地窩子時懷我愛人的時候發現的,醫生說,這個孩子還是不要了吧,母親心臟不好會有危險。婆婆還是堅持生了下來。婆婆說,當時住地窩子,里面燒著爐子,一點兒也不冷,只是水順著墻壁流下來。當時的條件沒有人顧及這種陰濕對身體的危害。婆婆的心臟瓣膜閉合不嚴,當時醫生建議做手術修復,婆婆也還年輕,但由于家里的經濟條件不允許,就放棄做手術的打算,以致婆婆在以后數十年的歲月里飽嘗病魔的侵害。婆婆來到新疆是家屬身份,沒有工作。全家八口人就靠公公一個人的工資養活,日子過得很艱難。婆婆就帶著孩子們開荒地,種菜、養雞,補充糧食的不足。那些艱辛的歲月,讓一家人現在想起來還歷歷在目。其實那時家家戶戶的日子都差不多,只是各有各辛酸罷了。
婆婆說,我們那時候是沒有那個條件,只能糟害自己的身體。現在你們不一樣,要好好的做月子。婆婆的一番話,讓我心中五味雜陳,難以言狀。
孩子出生在凌晨兩點四十五分,順產。我看著醫生在女兒的小手腕上系上一根細布條,布條上寫著我的名字,這,就不會抱錯了吧,我想。醫生把孩子抱往育兒室,說三天以后才能再抱出來。然后愛人把我從產床抱回病房的床位。我早已經被疼痛和用力折磨得心力交瘁,只想趕緊平靜下來,昏睡過去。愛人這么久也一直緊張地陪在醫院,我們娘倆安頓好了,他也可以回家休息一下了。第二天早晨,病房里開始熱鬧起來,新出生孩子的哭聲,產婦親屬探望的問候聲,都在我耳邊縈繞,可我不想睜眼,我太困了,只想睡。愛人來了,把我叫醒。他做了面湯,放了紅糖。我喝了一碗,一點都不餓。
就又躺下來,讓愛人回去上班。還是只想睡。睡著了,好像睡在云彩里,飄飄悠悠的。好像在不停的做夢,又不知夢的是什么。曾經的錐心刺骨的疼痛,讓我在醒來時感到心悸,而且久久不能平復。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有人在叫我:“姑娘,姑娘,快醒醒。”我睜開眼,是臨床產婦的母親。她說:"姑娘,別睡了,瞧你一頭的汗。一直睡,我幫你擦你都不知道。你這樣出著汗睡會得病的。”我坐起來,看看周圍,一房子的人的,看護的人比產婦還多。我們住的是個大病房,八個人。婆家的,娘家的。只有我的床邊沒有人。我心中驀然地涌起一陣悲涼:如果媽媽還在,她一定會守著我。我拿毛巾擦擦汗,可汗又不斷的冒出來。我太累了,就躺下來,把毛巾搭在頭上,又沉沉睡去。大姐來了,把我叫醒了。大姐說給她爸打電話,才知道已經生了。還埋怨愛人忙糊涂了,都不知道通知一聲。我靠在床頭上跟大姐說話,大姐說,用毛巾墊在頭下面。鐵床頭冰涼的,會頭疼。大姐問我想吃些什么,她去做了送來。可我真的一點兒也不餓,什么也不想吃。只想睡覺。后來婆婆和二姐來了,說了一陣話就回去了。以后的飯都是愛人去婆婆家拿了送到醫院來。
因為是順產,只是在醫院待三天觀察一下孩子和產婦,沒什么特殊情況就可以出院了。出院的日子到了,婆婆來接我和孩子。當婆婆從護士手中接過孩子,她正咧著嘴哭。婆婆說一看她瘦瘦的臉大大的嘴,就說像她爸小時候。我終于回到了婆婆家。婆婆把家里的主臥室騰出來給我們。她和公公住小臥室。一回到家,把孩子在嬰兒床里放下。孩子在睡。婆婆就打開床上的被子讓我快躺下。說:“我們那個時候是沒有條件,你們一定要好好養著。”我其實一直是想睡,我只是想睡,我還沒有緩過來。
孩子回到家,才知道想好好休息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一會兒餓了,一會兒尿了,總之睡不了一兩個小時就會哭起來。我本來睡覺就輕,加上在婆婆家總是不安心。她爸又趕上單位搬家和我家搬家,非常辛苦,晚上一挨床就睡著了。我強撐著爬起來,婆婆也一聽到動靜就過來幫我。孩子的尿布也都是婆婆在洗,還得忙著為我做四五頓飯。不幾天,我就聽見婆婆身體不舒服在衛生間嘔吐的聲音。我想,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婆婆晚上休息不好,太過操勞累得婆婆心臟病再犯了,我們又如何擔待的起?我就把這種情況告訴了她爸,晚上孩子一哭我倆立刻就起身照顧她,不讓她吵醒奶奶。
婆婆真的對我很好。自打我第一天去婆婆家住,每天早晨,婆婆就早早起來,準備早飯。等她爸吃完上班走了,就來到我們的房間,看看孩子,幫我們蓋好被子,然后打開窗戶通風。等我一起身,婆婆就把昨天灌的暖瓶里的開水倒進端到臥室里的臉盆里,又拿著空暖瓶去灌新燒的開水。接著又把我的毛巾放進臉盆透一下,擰得半干遞給我擦臉和手。我擦臉的功夫婆婆就已把燉好的雞湯端上了寫字臺。我坐下吃飯的時候,婆婆又去給孩子喂奶粉了。我吃完飯婆婆就把孩子遞給我,把我吃剩的碗筷端出去收拾了。整整一個月,天天如此。在我的記憶中,我從沒像這樣撒開手讓人端進端出地照顧。或許我小的不記事的時候,母親是這樣照顧我的。什么是雪中送炭?什么是久旱逢甘霖?雖然我早早沒了母親照顧,婆婆卻在我的氣力稀薄如紙的時候以這樣細致入微的方式照顧我,我終生都在感念婆婆的恩德。
婆婆是標準的一家人的核心。但凡過年過節的時候,一大家人都會聚在一起,老老小小二十多口人。婆婆率領四個媳婦兩個女兒在廚房忙碌,準備一道道菜肴。后來婆婆年歲大了,身體也大不如從前,便成了總指揮。你就聽著一會兒有人問:“媽,花椒放到哪里了?”一會又有人喊:“媽,蘿卜切成扁的還是方的?”諸如此類,婆婆就應聲來決策指導。男人們則聚在在一起或是閑聊或是打麻將。孩子們則分著大小撥自有他們別樣樂趣。即便是在如今每家都只有一個孩子的情況下(除了大哥家有兩個男丁,大嫂在家里可稱的上功勞蓋世,也免去了我們這些排行漸次的媳婦的責任),這些孩子之間彼此稱的上是至親的,但也往往見面的機會不多。所以他們也有很多交流的活動。間或有一兩個最小的孩子鬧翻了臉,大聲哭起來,引得眾人豎耳靜聽,然后有一方的父母去調停。奶奶便會說:“見不得,離不得。就不會好好玩一會。”
在我們這一輩里,愛人排行最小,所以我也跟著得了不少眾姐嫂的照顧。她們確實是太能干了,里里外外一把手。飯做的太好了,個個都能做出不亞于飯店的一桌宴席,個個都有拿手菜。尤其是二嫂做的牛肉面,那是一絕,面拉的又細又勻又筋道,湯調的鮮香可口,飯店是難相匹敵的。盡管我也留心向她們學習廚藝,但我可能資質不夠,進步不夠,潛力有限,始終跟她們的水平相去甚遠。我也一直沒有建立起這方面的自信,所以也只是剝剝蔥,洗洗菜,幫著打打下手。就這一點,我自己深覺慚愧,但婆婆從沒當面責備過我,只是說:“玉松(二嫂)剛開始的時候也什么也不會做,現在你看做的比誰都好。”婆婆是在安慰和鼓勵我,可是十幾年過去了,我覺得自己還是在做飯這方面用心不夠,努力不足,枉費了婆婆對我的一番期待。待涼菜上桌,熱菜備好,酒水添加停當,大人一桌,孩子一桌,一家人就熱熱鬧鬧、團團圓圓圍坐在一起,開宴。我想,這是全家人最開心的時刻,更是公公婆婆最幸福的時刻,兒孫滿堂,全家幸福和睦,這還不是最珍貴的嗎?人說,兒時,幸福很簡單。長大后,簡單很幸福。這于我婆婆家,是最鮮明的寫照。
女兒沒出生時,鄰居家阿姨,就買了碎花棉布,提前給孩子做了兩套棉衣棉褲送過來,說孩子出生在秋天,很快就可以穿了。做月子的時候,孩子都是包在棉毯里,上面蓋著小棉被。出了月子,請在州醫院婦產科做護士長一位大嫂給孩子洗了澡,剃了頭,穿上了鄰居阿姨做的棉衣棉褲。奶奶說:“雞娃子出殼了。”又把孩子剃下的胎發團在一起用紅絲線纏在外面做成一個珠子的模樣,再用紅絲線穿過珠子做成一個手鏈給孩子戴在手腕上,說是避邪。
孩子滿月后我們一家三口回到了自己家。因為產假總共有四個半月,所以我就安心在家自己帶孩子。公公當時身體已經很差,需要人照顧,婆婆自己也很虛弱,因為是心臟的毛病。但婆婆仍過幾天就到我家來看望孩子。當時已經到了冬天,路也不好走,但婆婆總是強撐著往返。有一次,婆婆來剛好趕上我縫孩子已經拆洗好的棉褲,其實我是不會做針線活的,只是照葫蘆畫瓢。婆婆看了,沉默了一陣說,“原本是想等孩子出生以后再給她做衣服的,看已經有了別人做的兩套,就沒做了,孩子長得快。”我說:“反正有兩套,可以換著穿。就是有時候孩子尿濕了,就是晾干了,味道難聞。所以拆洗一下。”我當時并沒覺得什么。可是婆婆走后沒幾天,再來看孩子的時候,就帶來了給孩子做的新的棉衣棉褲和新的罩衣。
從此以后,婆婆就不間斷地給孩子做衣服,織毛衣毛褲。奶奶手很巧,會做帶肩又可以從后面脫下方便孩子解手的毛褲和棉褲,這種褲子因為是縫襠的,孩子穿上舒服、保暖又便于穿脫。當時還得到孩子幼兒園老師的夸贊。奶奶還給孩子做布鞋穿。有一次奶奶說起手上有骨刺,骨質增生,做鞋費力手疼,我們便常記得給孩子買鞋穿,盡量不讓奶奶再去做鞋。慢慢孩子大起來,也不怎么穿做的衣服了。但是毛褲還是年年都織,直到奶奶去世。后來,大嫂知道我不會織,又接著給孩子織過幾件毛衣毛褲,直到孩子長高到不再穿手織的毛褲。大嫂對女兒說:“奶奶不在了,大媽給你織毛褲。”我聽了這番話,心中分外的傷感。
公公因為腦溢血去世后,就剩下婆婆孤身一人。但是婆婆是個生性堅強、樂觀的人。她總是和鄰居的老太太大清早就走路去火車站,每天堅持。去菜市場,去商場。婆婆總說:“如果不能走了,那就做什么都不行了。”生命在于運動吧,我們也認同婆婆的觀點。婆婆有時候會感覺身體不舒服,就去州醫院找心內科的專家王琳看,她就認準了王主任,也真是奇了,王主任下的處方對于婆婆而言也很有效,打了針,吃了藥,過一陣,婆婆真的就感覺舒服一些。就又堅持鍛煉。我們也經常回去看望她,我們回去婆婆總是很高興,忙著給我們做飯。愛人是個胖人,我總勸他少吃一些。一次他在婆婆家又吃了很多飯,回到自己家,我問起他:“你不能少吃一碗,吃的太多了吧?”他說:“一是老娘做的飯好吃,再一個,吃多一點老娘高興。”我聽罷,默然。都是孝子啊。從那以后,我再沒說過在婆婆家吃飯多少的事。婆婆是個很講究的人,我們有時候一同上街,她總要換好衣服,擦干凈鞋,把頭發攏得紋絲不亂,讓人一看就是干凈、利落的老太太。對于逛街,愛人和婆婆很相像,屬于逛街有耐心或者說會逛街的類型。并不是非要買什么東西,就是慢慢逛,見到新奇、別致的東西就喜歡走過去看看,觀賞、了解一下,并且一直逛的興味盎然。直到走累了,逛遍了,才回家。有時候逛了一大圈,什么也沒買,但感覺很快樂,很滿足。回頭想一想,這也是一種境界,我深受感染。
應該說,婆婆的心臟病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嚴重,只是實在挺不住了,婆婆才會躺下住院,稍微緩解一些病痛,婆婆就又會慢慢恢復起來。在與病魔長達幾十年的抗爭中,婆婆似乎是永遠不可能被擊垮,總能顫顫巍巍掙扎著挺過來。連醫生都說像婆婆這樣嚴重的程度,換了其他人,早就不可能堅持到現在了。過了70歲,婆婆還做了腹腔鏡膽囊摘除術,醫生當時也特別擔心婆婆的年紀、心臟,麻藥的影響。,腹腔鏡膽囊摘除術盡管不算大手術,但鑒于婆婆目前的健康狀況,風險還是很大的。況且,任何手術都不能絕對地排除風險。當時大家聽到醫生講的這些話,又看看婆婆因膽囊結石引起的疼痛而不堪忍受的樣子,都很矛盾,又有些手足無措。婆婆強撐著說,做手術吧,大不了是個死,就現在這樣也會疼死。終于簽了字,婆婆被推進了手術室,我們大家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焦灼的等待,恐懼的等待,茫然的等待,婆婆終于手術結束,被推回了病房。
接著是24小時監護,等待婆婆醒來。婆婆順利蘇醒,大家都長舒一口氣,婆婆又闖過了一關。經歷了這次手術之后,我總覺得婆婆的身體狀況仿佛改善了很多,精神狀態也比原先更好了。畢竟折磨她多年的膽囊疼痛消失了。但是災禍總是在人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發生。一天婆婆出門,去離家不遠的小區菜店買菜,卻被迎面開來的三輪摩托車撞個正著,胸部青了一大片。三輪摩托車司機看撞到了老人,也嚇壞了,慌忙扶起婆婆,又聯系了愛人的姐姐去州醫院做了拍片子等檢查。當時的檢查結果倒看不出大礙,只說沒有過度的損傷,休息一陣就好了。我一直以為,婆婆的病情在此次交通事故之后急轉直下。
過了一段時間,婆婆又開始感到身體不舒服,這次住院,癥狀明顯比過去嚴重。并且當得知婆婆經常做幾公里的散步鍛煉時,醫生正色告知,像婆婆這種如此嚴重的肺心病狀態,這種超量的運動絕對禁止的,它導致心臟超負荷運轉,加重心臟負擔,使心臟代償性增大,引起其他器官水腫。我們聽到這番話,如夢方醒,恍然大悟。不是任何人都適合鍛煉的,我們太無知了,也感到深深的悔恨,在現在大家經濟條件越來越好的情況下,我們并不知道如何照顧老人。這次大病之后,婆婆的身體明顯虛弱下來,也停止了鍛煉,出門的時間也很少了。后來大家都搬了新家,婆婆也搬了,大家彼此都住的很近,但畢竟都有工作,只有在下班以后和節假日才能去陪她。我想,離開了老鄰居,加上不能多運動,婆婆應該更寂寞了。我們回去看望她,她總是很高興。婆婆沒有文化,但她看電視,常常給我講電視劇里的情節,或是有什么新聞了。我想,當家里空蕩蕩的時候,就是電視在陪伴她。
有一次我們回去,說起女兒的學習,奶奶說:“小瑜,你要好好學習。你看你爸爸媽媽為你費了多少心思?你自己一定要好好努力,多用些心,以后你自己的前途要靠你自己去奮斗。你爸媽也不能管你一輩子。你要像你婷婷姐姐一樣,好好努力啊。”我過去很少聽到婆婆這樣正言教育女兒,而且說了這么長的一番話。心中有根弦跳了一下。這件事發生在婆婆去世前一年的夏天。
這年初秋的一個早晨,愛人去上班,我去財政局開會,我倆同路。當走到十字路口,遇到了慢慢散步的婆婆,我們問她,做什么,婆婆說:她慢慢走著去老趙大酒店吃早餐回來了,這就回家去。我們聊完繼續向前走,我對愛人說,老娘辛苦了一輩子,節儉了一輩子,現在終于肯自己在外面吃早餐了。看來老娘也開始慢慢學習享受生活了。我回過身邊走邊向婆婆離去的背影望望,婆婆穿著細藍格子坎肩,背著手慢慢走著,紅艷的晨光將她花白的頭發染成金黃色,這一刻,永遠定格在我心里,揮之不去。秋涼了,婆婆很少出門了。
趕到冬天,婆婆的病情開始發作,越來越嚴重。婆婆越來越瘦弱,越來越憔悴,整個人好像一張薄脆的紙,青白無力。眼睜睜地看到婆婆的生命活力在一天天的萎謝,卻一籌莫展,連醫生也無能為力。在大家的潛意識中,婆婆沒事,她一定能挺過去。多少次,不是都挺過來了嗎?但是病情惡化的狀況,卻又像鋼針一般不停地刺痛我的神經,過去的病況從未嚴重到如此這般。會嗎?絕不。但是婆婆終究去了,在翻過年頭的春節之后。所有的祈望都落了空,我的心又一次遭到了重創。像媽一樣照顧我的人沒有了,可以讓我喊媽的人沒有了,讓我延續享受母愛的人沒有了。人生長恨水長東,我心中的傷痛誰能理解呢?這年,婆婆73歲。
韓國前任總統李明博有一首詩,這樣寫到:
“要給母親做一件漂亮的衣服,
等我賺到錢以后。
要給母親買好吃的,
等到我找到工作以后。
要讓母親坐趟飛機,
等我成為富豪之后……。
小時候我想為母親做很多事,
每次都以'以后’結束,
但光憑想象也讓我非常快樂幸福。
但那時我不知道,
其實沒有‘以后’”。
我們都是這樣,多少人都是這樣,延續著悔恨,延續著悲傷,空張著漸漸冷去的懷抱。孔子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圣人的聲音響徹宇宙,我們卻充耳不聞,兀自前行,將最應珍惜的愛棄置一旁,還振振有詞,為了工作,為了孩子,沒有時間。當所有的補救皆不可行,我們方才如夢方醒,悔之晚矣,即便是痛哭到杜鵑啼血又有何用呢?
婆婆去世很久,我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一直想動筆傾訴心中郁郁累累的哀痛,但幾番提筆,哀不自禁,竟不能落筆。
今年,距離媽媽去世已經整整20年,婆婆也已去世5年了。在這寂靜的深夜,我靜靜地敲打著鍵盤,傾瀉著心中的思念與哀傷。徹骨的悲涼彌漫在四周,浸潤著我的心,淚水不時溢滿我的雙眼,婆娑中強咽下哽咽。縱然歲月流逝,母親于我還是這樣難以提起。人說,死,無非是一個綿長的夢,一次不會醒來的沉睡罷了。人生有小休息,也有大休息,死亡只是趕赴一個長眠之約罷了。媽媽和婆婆都是飽經風霜、心力交瘁,為了親人付出了所能付出的一切,是去靜靜安歇了。留下我們慢慢體會體會她們的孤獨,她們的悲憫,慢慢品味這人生的無常,命運的多舛。。。是啊,每個人都走在這個荒涼的浮世上。
我偶爾會做夢,有時候是夢見媽媽,媽媽的身體好好的,對我溫柔地說著話。有時候夢見婆婆,我騎著自行車帶著婆婆過一個斜坡。每到清明、祭日,我們都去祭奠。我多希望所有祭奠的祈望能夠是真實的,母親在天上可以看到、聽到、收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我的目光時常貪饞地凝視那一對對結伴而行的母女,她們有的女兒跟我年齡相仿,甚至有的女兒已經白發蒼蒼,但她們的母親安然健在。她們多有福氣啊。深秋的落葉飄然落向我的肩頭,青黃參差,宛如我悲涼如水的心境。我想,在我的內心深處,媽媽和婆婆都是,母親。愿在天上的母親安息,保佑您的孩子:平安、健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