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散文精品在線閱讀
在當代文學史上,遲子建或許不是最受關注的作家,但她的創作實力絕對不容小覷。憑借嚴謹而精妙的寫作藝術,遲子建逐漸在文壇上占據了一席之地,并長久地吸引著評論家與讀者的目光。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整理的遲子建散文精品在線閱讀,希望大家喜歡。
遲子建散文精品在線閱讀一:光與影
光肯定不單單是為了黑暗而存在的,因為光也生長在光明的時刻。比如白晝時大地上飛舞的陽光,它就是光明中的光明。當然,大多的光是因了黑暗的存在而存在的,生長這樣光明的物品有:蠟燭、油燈、馬燈、電燈泡、燈籠、篝火等等。月亮和星星無疑也是生長在黑暗中的光明,但它們可能是無意識地生長的,所以對待黑暗的態度也相對寬容些。月亮有圓有缺,即使它滿月時,也可能一頭扎進烏云的大厚被子中蒙頭大睡,全不管有多少夜行人等待它的光明。星星呢,它們的光暗淡的時候多于明亮時,所以人類想借助它們的光明,是不大容易的。
我記憶最深的光,是燭光。上小學的時候,山村還沒有通電,就得用燭光撕裂長夜了。那時供銷社里賣的最多是蠟燭,蠟燭多是五支一包,用黃紙裹著。當然也有十支一包的,那樣的蠟燭就比較細了。蠟燭白色的居多,但也有紅色的,人們喜歡買上幾包紅蠟燭,留到節日去點。所以供銷社里一旦進了紅蠟燭,買它的人就會擠破門檻。在那個年代,蠟燭是完全可以作為禮品送人的。正月串親戚的人的禮品袋中,除了雞、鴨、罐頭和布匹外,很可能就會有幾包蠟燭。懂得節省的人家,一支蠟燭能使上四、五天,只要月亮的光能借上,他們就會敞開門窗,讓月光奔涌而入,刷碗掃地,洗衣鋪炕。我最愛做的,就是剪燭花。蠟燭燃燒半小時左右,棉芯就會跳出猩紅的火花,如果不剪它,費蠟燭不說,它還會淌下串串燭淚,臟了蠟燭。
我剪燭花,不像別人似的用剪刀,我用的是自己的手,將大拇指和二拇指并到一起,屏住氣息探進燭苗,尖銳的指甲蓋比剪刀還要鋒利,一截棉芯被飛快地掐折了,蠟燭的光焰又變得斯文了。我這樣做,從未把手燒著,不是我肉皮厚,而是做這一切眼疾手快,火還沒來得及舔舐我。燒剩的蠟燭癟著身子,但它們也不會被扔掉,女孩子們喜歡把它們攢到一起,用一個鐵皮盒盛了,坐到火爐上,溶化了它們,采來幾枝干樹枝,用手指蘸著滾燙的燭油捏蠟花。蠟花如梅花,看上去晶瑩璀璨,有喜歡粉色的,就在蠟燭中添上一截紅燭,溶化后捏出的蠟花就是粉紅色的了。在那個年代,誰家的柜子和窗欞里沒有插著幾枝蠟花呢!看來光的結束也不總是黑暗,通過另一種渠道,它們又會獲得明媚的新生。
光中最不令我喜歡的就是陽光了。往往我還沒有睡足呢,它就把窗戶照得雪亮了。夏天的時候,它會晃得你睜不開眼睛,讓人在強烈的光明中反倒有失明的感覺。不過我不討厭黃昏時刻的陽光,它們簡直就是從天堂播撒下來的一道道金線,讓大地透出輝煌。比較而言,月光是最不令人厭煩的了,也許有強大的黑暗做為映襯,它的光總是柔柔的,帶著股如煙似霧的飄渺氣息,給人帶來無邊的遐想和溫存的心境。好的月光質感強烈,你覺得落到手上的仿佛不是光,而是綢帶,順手可以用來束頭發的。而且瀉在山山水水的月光也不像陽光那樣貧乏,月光使山變得清幽,讓水變得柔情,流水裹挾著月光向前,讓人覺得河面像根巨大的琴弦一樣燦爛,清風輕輕撫過,它就會發出悠揚的樂聲。
馬燈和油燈,因為有了玻璃燈罩做為襯托,其性質有點像后來的電燈了。很奇怪,我印象中使馬燈的都是些老氣橫秋的更倌和馬夫,他們提著它,要么去給牲口喂夜草,要么去檢查門閂是否閂上了。而掌著油燈的人呢,又多數是年老的婦人,她們守著油燈納鞋底或者是補衣裳,油燈那如豆的火苗一聳一聳的,映著她們花白的頭發和衰老平和的面龐。所以我覺得馬燈和油燈與棺材前的長明燈密切相關,因為使著這兩種燈的人,離點長明燈的日子是不遠的了。
有了光,而又有了形形色色的天上和人間的事物,就有了影子。云和青山有影子,它們的影子往往是投映在水面上了;樹、房屋、牲畜、籬笆、人、花朵與飛鳥,都會產生影子。有些影子是好看的,如月光下被清風搖曳的樹影,黃昏時水面漂泊的夕陽的影子以及燭光中小花貓躡手躡腳偷食兒的影子。我印象最深的影子,是燭光反射到墻面的影子,它們有桌子的影子,有花瓶的影子,有插在柜角的雞毛撣子的影子,也有人影。這些上了墻的影子隨著光的變幻而變幻著,忽而胖了,忽而又瘦了;忽而長了,忽而又短了,讓人覺得影子畢竟是影子,一從實物中脫離出來,它就走了樣了。
老人們愛說,一個人有影子是好事情,要是有一天你發現自己的影子消失了,說明你離做鬼的日子不遠了。所以我從小特別恐懼看自己的影子。它在,你可以氣定神凝;一旦尋不著它,真的會急出一身冷汗,以為身后已經跟著一群小鬼了。而一個人即使沐浴在光明中,也并不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而且,自己的影子有時也會嚇著自己,比如走夜路的時候,我在前面走,我的影子就跟在我后面走,讓我覺得身后跟著一個人,惴惴不安的。回過頭一望,影子卻不見了,可當你轉過身接著行走的時候,影子又跟在身后了,甩也甩不掉,就像一條忠誠于主人的狗一樣,一直跟著你。
在光與影的回憶中,有一把小提琴的影子會浮現出來。我家的墻壁上掛著一把小提琴,只有父親能讓它歌唱。它的旋律響起來的時候,即使在陰郁的天氣中,你仍能感受到光明。__中,那把小提琴被砸爛了,因為那是屬于小資階級的東西。琴聲能流淌出光明,這樣的光明能照亮人荒蕪的心,可是這種光明是看不到影子的,如果用老人們的說法去推理它,音樂與鬼魅就是男解難分的了。難怪最憂傷最動人的旋律在給人帶來心靈光明的時候,也會在一個特殊年代帶來生活上的災難,因為音樂帶著鬼啊。
生活的富足,使馬燈、油燈漸次別我們而去了,燭臺也只成了一種時髦的展覽了。當我們踏著繁華街市中越來越絢麗的霓虹燈的燈影歸家,為再也找不見舊時燈影的痕跡而發出一聲嘆息的時候,那些燈影斑駁的往事,注定會在午夜夢回時幽幽地呈現。
遲子建散文精品在線閱讀二:暗夜飛霞
已經有兩位名女人離我們而去了,一位是鄧麗君,一個是張愛玲。鄧麗君死于暮春,那時節云朵燦爛,香氣沉沉。張愛玲則告別于清秋,天高云淡,落葉蕭蕭,一如她的曠世之才和孤獨的性情。他們雖然一個猝死于壯年,一個無疾而終于老年,但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她們都死得格外寂寞。尤其是張愛玲,當人們推開她的屋門的時候,她已經去世幾日了,她躺在地毯上似在沉睡,桌子上還擺著未完成的《小團園》。
我愛聽鄧麗君的歌,愛看張愛玲的文章。鄧麗君的情歌是凄艷的,而張愛玲的文章則是凄清的。鄧麗君的相貌極像一個美極了的瓷娃娃,因而她的生命是易摧而短暫的。而張愛玲的相貌則生就一副可以千錘百煉的氣質,因而她能歷經滄桑。也許知道張愛玲的人聽到她逝去的消息時,都會為之一抖。
她們的死亡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辭世于海外。鄧麗君是在漂泊途中,張愛玲雖然居住美國,但誰能肯定幾十年來她的靈魂不在舊上海的街巷中沉浮呢?大概正因為如此,她們的死是靜悄悄的,因為她們的靈魂要悠閑和從容地“歸鄉”。
鄧麗君的死曾掀起一股“鄧麗君熱”。那一時節街頭的錄音帶銷售攤點天天放著《何日君再來》、《恰似你的溫柔》等等大家耳熟能詳的歌曲。我在乘車、買東西或是散步時聽到這歌聲不禁一陣心酸。而張愛玲則不一樣,她那凄清動人的文字是無法變成聲音讓更多的人來接受的。因為文字只有在夜闌人靜的燈下才變得熠熠生輝。風能傳播歌聲,鄧麗君的靈魂在暖風中;云能望穿文字,張愛玲的靈魂在流浪的云里。
她們離開了,是兩個美麗的富有才情的女人離開了。我的櫥柜里有鄧麗君的磁帶和CD,我的床頭放著張愛玲的書。我不愿意給她們分個誰高誰低,但我還是更偏愛張愛玲,一方面是我喜歡文字的創作,另一方面是由于她死于暮年。雖然我知道對于張愛玲這種參透人世的酸甜苦辣的人來講,晚年更多的是寂寞和蒼涼,但能在深居淺出中多看幾回人間的斜陽,卻仍然是令人心動的。
人們都說偉人離開人世時天邊會出現殞星,我想那是針對男人而言的。卓越的女人離開時,我想暗暗的夜空中會出現微紅的霞光,以她們無以倫比的美麗作別人間。
遲子建散文精品在線閱讀三:伐木小調
雪花彈撥森林的時候,有一種聲音會在蒼茫中升起,它不是鳥鳴,而是伐木聲。
那時的樹木茂密、高大得遮天蔽日,如果你獨自走進森林,又有山風吹過,林海發出陣陣轟鳴,那種肅殺、神秘的氣息就會令你心生寒意。那時林中的動物也很多,一年之中誰家不會套上一兩只兔子和狍子呢?
伐木的有公家的,也有私人的。公家伐木是天經地義的,他們伐的是落葉松、樟子松這些上等木材,它們被運送到全國各地后,可以造房屋,建橋梁。私人砍伐的,被允許的只有風干了的樹木———我們俗稱“杖桿”的已無生長跡象的樹木,以及那些不能成材的雜樹,譬如水冬瓜、柞木、楓樺樹、水曲柳等等。
我童年進山伐木,通常是跟著父親。他很愛惜樹木,喜歡盤樹墩來作為燒柴。如果伐一棵高高的樹,把它鋸為幾截,那么你會得到很多的柴火;而伐一個只有人的膝蓋高的侏儒般的樹墩,獲得的只是一截燒柴,而你用的又是同樣的力氣和工夫,所以我常常覺得父親愚癡,別人家都伐樹,為何我家要盤樹墩而遭人恥笑?而且盤下的樹墩因為散而不好裝車,常常是拉著一車樹墩朝家走,半途中就會有因為顛簸而骨碌骨碌滾到路上的,還得停下車來重新裝車,費盡周折。
我在尋找杖桿的時候,還不止一次遇見狼,但當時我是把它當狗看待的,因為它確實跟狗長得一樣,只不過耳朵是豎著的。在我們小鎮,大多人家的狗我都認得,所以一回到營地,我會告訴父親我在深山里遇見了一條狼狗,我不認識它,它也不認識我,不知是誰家的。父親就很慌張,他說沒誰家會把狗領到這么遠的山上,那也許是狼吧。他煞有介事地去那片雪地辨別留下來的足印,囑咐我以后不許一個人走遠,大約是怕狼把我給叼走了吧。我想狼在山中可吃的東西很多,它們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哪會有想吃一個毛頭小孩的胃口呢!
我最喜歡自己拉著爬犁上山拉燒柴。帶上一把鋸,不用走太遠,就可以伐到水冬瓜。伐水冬瓜的聲音非常好聽,它不像松樹,常常會因為身上漫溢的金色樹脂粘了鋸而發出喑啞的聲音;水冬瓜和鋸的關系如同琴弓與琴弦的關系,非常和諧,所以我最愛聽這樣的伐木聲,跟流水聲一樣清亮。水冬瓜很好燒,但它燃燒的速度很快,所以揮發的熱量不足,青睞它的人就少而又少。除了水冬瓜,我還喜歡伐碗口那么粗的白樺樹,不過白樺樹的枝條極有韌性,修剪起來比較費勁。我們喜歡把白樺樹的皮剝下來,用它做引火的材料。當然,手巧的人還會用它做鹽罐和煙盒。剝樺樹皮的時候,手往往還能觸著它身上漫溢著的汁液,那時我就會伸出舌頭吮吸,天然的樺樹汁清冽甘甜,喝了讓人的精神頓時為之一爽。
冬日月光下的白樺林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壯美的景色了。有的時候拉燒柴回來得晚,而天又黑得早,當我們歸家的時候,月亮已經出來了。月光灑在白樺林和雪野上,煥發出幽藍的光暈,好像月光在干凈的雪地上靜靜地燃燒,是那么的和諧與安詳。白樺樹被月光映照得如此的光潔、透明,看上去就像一支支白色的蠟燭。能夠把這蠟燭點燃的,就是月光了。也許鳥兒也喜歡這樣的美景,所以白樺林的鳥鳴最稠密,我經過白樺林時,總要多看它幾眼。在月夜的森林中,它就像一片寧靜的湖水。
我曾因為給學校拉燒柴而凍傷了雙腳。那時每個班級都有一個火爐,冬天的時候,值日生要充當燒爐工,提前一個小時趕到教室,把爐子生起來,等到八點鐘同學來上課時,玻璃窗上的霜花就化了,教室也暖洋洋的了。火爐吞吃的柴火,也大都由學生們自行解決。勞動課時,班主任會帶領學生上山揀燒柴。我大約那天穿的棉烏拉有些潮,又趕上天冷,把腳給凍了。回家后雙腳腫脹,鉆心地疼,下地走路都吃力。躺在滾燙的火炕上養著凍瘡,聽著窗外北風的呼嘯聲,看著父母一趟趟地進我的小屋噓寒問暖的,心里覺得又委屈又幸福。
那凍瘡最后雖然好了,但落下了疤痕。而且一到雨季的時候,凍瘡的創面就開始發癢,直到如今。好像它們也如我一樣,仍然懷念著已逝的寒風和飛雪,仍然憶念著那已不復存在的伐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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