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平最好的散文
周國平的哲理散文,具有很強的思辨性,既充滿著對人的存在意義的終極關懷,也從人的存在走向人的生存,貼近人的日常生活。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整理的周國平最好的散文,希望大家喜歡。
周國平最好的散文篇1:在沉默中面對
兩位未曾晤面的朋友遠道而來,因為讀過我的論人生的書,要與我聊一聊人生。他們自己談得很熱烈,可是我卻幾乎一言不發,想必讓他們失望了。我不是不愿說,而確實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怎么說。應約談論人生始終是一件使我狼狽的事。
最真實最切己的人生感悟是找不到言詞的。對于人生最重大的問題,我們每個人都只能在沉默中獨自面對。我們可以一般地談論愛情、孤獨、幸福、苦難、死亡等等,但是,倘若這些詞眼確有意義,那屬于每個人自己的真正的意義始終在話語之外。我無法告訴別人我的愛情有多溫柔,我的孤獨有多絕望,我的幸福有多美麗,我的苦難有多沉重,我的死亡有多荒謬。我只能把這一切藏在心中。我所說出寫出的東西只是思考的產物,而一切思考在某種意義上都是一種逃避,從最個別的逃向最一般的,從命運逃向生活,從沉默的深淵逃向語言的岸。如果說它們尚未淪為純粹的空洞觀念,那也只是因為它們是從沉默中掙扎出來的,身上還散發著深淵里不可名狀的事物的氣息。
有的時候,我會忽然覺得一切觀念、話語、文字都變得異常疏遠和陌生,惶然不知它們為何物,一向信以為真的東西失去了根據,于是陷入可怕的迷茫之中。包括讀我自己過去所寫的文字時,也常常會有這種感覺。這使我幾乎喪失了再動筆的興致和勇氣,而我也確實很久沒有認真地動筆了。之所以又拿起筆,實在是因為別無更好的辦法,使我得以哪怕用一種極不可靠的方式保存沉默的收獲,同時也擺脫沉默的壓力。
我不否認人與人之間溝通的可能,但我確信其前提是沉默而不是言詞。梅特林克說得好:沉默的性質揭示了一個人的靈魂的性質。在不能共享沉默的兩個人之間,任何言辭都無法使他們的靈魂發生溝通。對于未曾在沉默中面對過相同問題的人來說,再深刻的哲理也只是一些套話。事實上,那些淺薄的讀者的確分不清深刻的感悟和空洞的感嘆,格言和套話,哲理和老生常談,平淡和平庸,佛性和故弄玄虛的禪機,而且更經常地是把魚目當做珍珠,搜集了一堆破爛。一個人對言辭理解的深度取決于他對沉默理解的深度,歸根結蒂取決于他的沉默亦即他的靈魂的深度。所以,在我看來,凡有志于探究人生真理的人,首要的功夫便是沉默,在沉默中面對他靈魂中真正屬于他自己的重大問題。到他有了足夠的孕育并因此感到不堪其重負時,一切語言之門便向他打開了,這時他不但理解了有限的言詞,而且理解了言詞背后沉默著的無限的存在。
周國平最好的散文篇2:守望的角度
若干年前,我就想辦一份雜志,刊名也起好了,叫《守望者》,但一直未能如愿。我當然不是想往色彩繽紛的街頭報攤上湊自己的一份熱鬧,也不是想在躊躇滿志的文化精英中擠自己的一塊地盤。正好相反,在我的想像中,這份雜志應該是很安靜的,與世無爭的,也因此而在普遍的熱鬧和競爭中有了存在的價值。我只想開一個小小的園地,可以讓現代的帕斯卡爾們在這里發表他們的思想錄。
我很喜歡"守望者"這個名稱,它使我想起守林人。守林人的心境總是非常寧靜的,他長年與樹木、松鼠、啄木鳥這樣一些最單純的生命為伴,他自己的生命也變得單純了。他的全部生活就是守護森林,瞭望云天,這守望的生涯使他心明眼亮,不染塵囂。"守望者"的名稱還使我想起守燈塔人。在奔流的江河中,守燈塔人日夜守護燈塔,瞭望潮汛,保護著船只的安全航行。當然,與都市人相比,守林人的生活未免冷清。與弄潮兒相比,守燈塔人的工作未免平凡。可是,你決不能說他們是人類中可有可無的一員。如果沒有這些守望者的默默守望,森林消失,地球化為沙漠,都市人到哪里去尋歡作樂,燈塔熄滅,航道成為墓穴,弄潮兒如何還能大出風頭?
在歷史的進程中,我們同樣需要守望者。守望是一種角度。當我這樣說時,我已經承認對待歷史進程還可以有其他的角度,它們也都有存在的理由。譬如說,你不妨做一個戰士,甚至做一個,在時代的戰場上沖鋒陷陣,發號施令。你不妨投身到任何一種潮流中去,去經商,去從政,去稱霸學術,統帥文化,叱咤風云,指點江山,去充當各種名目的當代英雄。但是,在所有這些顯赫活躍的身影之外,還應該有守望者的寂寞的身影。守望者是這樣一種人,他們并不直接投身于時代的潮流,毋寧說往往與一切潮流保持著一個距離。但他們也不是旁觀者,相反對于潮流的來路和去向始終懷著深深的關切。他們關心精神價值甚于關心物質價值,在他們看來,無論個人還是人類,物質再繁榮,生活再舒適,如果精神流于平庸,靈魂變得空虛,就絕無幸福可言。所以,他們虔誠地守護著他們心靈中那一塊精神的園地,其中珍藏著他們所看重的人生最基本的精神價值,同時警惕地瞭望著人類前方的地平線,注視著人類精神生活的基本走向。在天空和土地日益被擁擠的高樓遮蔽的時代,他們懷著憂慮之心仰望天空,守衛土地。他們守的是人類安身立命的生命之土,望的是人類超凡脫俗的精神之天。
說到"守望者",我總是想起塞林格的名作《麥田里的守望者》。許多年前,當我還是一個大學生的時候,這部小說的中譯本印著"內部發行"的字樣,曾在小范圍內悄悄流傳,也在我手中停留過。"守望者"這個名稱給我留下印象,最初就緣于這部小說。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個被學校開除的中學生,他貌似玩世不恭,厭倦現存的平庸的一切,但他并非沒有理想。他想像懸崖邊有一大塊麥田,一大群孩子在麥田里玩,而他的理想就是站在懸崖邊做一個守望者,專門捕捉朝懸崖邊上亂跑的孩子,防止他們掉下懸崖。后來我發現,在英文原作中,被譯為"守望者"的那個詞是Catcher,直譯應是"捕捉者"、"棒球接球手"。不過,我仍覺得譯成"守望者"更傳神,意思也好。今日的孩子們何嘗不是在懸崖邊的麥田里玩,麥田里有天真、童趣和自然,懸崖下是空虛和物欲的深淵。當此之時,我希望世上多幾個志愿的守望者,他們能以智慧和愛心守護著麥田和孩子,守護著我們人類的未來。
周國平最好的散文篇3:有所敬畏
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信神,有的人不信,由此而區分為有神論者和無神論者,宗教徒和俗人。不過,這個區分并非很重要。還有一個比這重要得多的區分,便是有的人相信神圣,有的人不相信,人由此而分出了高尚和卑鄙。
一個人可以不信神,但不可以不相信神圣。是否相信上帝、佛、真主或別的什么主宰宇宙的神秘力量,往往取決于個人所隸屬的民族傳統、文化背景和個人的特殊經歷,甚至取決于個人的某種神秘體驗,這是勉強不得的。一個沒有這些宗教信仰的人,仍然可能是一個善良的人。然而,倘若不相信人世間有任何神圣價值,百無禁忌,為所欲為,這樣的人就與禽獸無異了。
相信神圣的人有所敬畏。在他心目中,總有一些東西屬于做人的根本,是褻瀆不得的。他并不是害怕受到懲罰,而是不肯喪失基本的人格。不論他對人生怎樣充滿著欲求,他始終明白,一旦人格掃地,他在自己面前竟也失去了做人的自信和尊嚴,那么,一切欲求的滿足都不能挽救他的人生的徹底失敗。
相反,對于那些毫無敬畏之心的人來說,是不存在人格上的自我反省的。如果說"知恥近乎勇",那么,這種人因為不知恥便顯出一種卑怯的無賴相和殘忍相。只要能夠不受懲罰,他們可以在光天化日下干任何惡事,欺負、迫害乃至殘殺無辜的弱者。盜匪之中,多這種愚昧兼無所敬畏之徒。一種消極的表現則是對他人生命的極端冷漠,見死不救,如今這類事既頻頻發生在眾多路人旁觀歹徒行兇的現場,也頻頻發生在號稱治病救人實則草菅人命的某些醫院里。類似行為每每使善良的人們不解,因為善良的人們無法相信,世上竟然真的會有這樣喪失起碼人性的人。在一個正常社會里,這種人總是極少數,并且會受到法律或正義力量的制裁。可是,當一個民族普遍喪失對神圣價值的信念時,這種人便可能相當多地滋生出來,成為觸目驚心的頹敗征兆。
赤裸裸的兇蠻和冷漠只是不知恥的粗糙形式,不知恥還有稍微精致一些的形式。有的人有很高的文化程度,仍然可能毫無敬畏之心。他可以玩弄真心愛他的女人,背叛誠懇待他的朋友,然后裝出一付無辜的面孔。他的足跡所到之處,再神圣的東西也敢踐踏,再美好的東西也敢毀壞,而且內心沒有絲毫不安。不論他的頭腦里有多少知識,他的心是蒙昧的,真理之光到不了那里。這樣的人有再多的艷遇,也沒有能力真正愛一回,交再多的哥們,也體味不了友誼的純正,獲取再多的名聲,也不知什么是光榮。我對此深信不疑:不相信神圣的人,必被世上一切神圣的事物所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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