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的散文有哪些
作為一位特立獨行的作家,賈平凹在小說作品里呈示了一個絢麗多彩的人性世界。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賈平凹就走上了文壇,那時他迷失于政治強(qiáng)勢話語的操控之下,以人物的階級性來代替自然的人性。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整理的賈平凹的散文,希望大家喜歡。
賈平凹的散文一:《對月》
月,夜愈黑,你愈亮,煙火熏不臟你,灰塵也不能污染你,你是浩浩天地間的一面高懸的鏡子嗎?你夜夜出來,夜夜卻不盡相同:過幾天圓了,過幾天又虧了;圓得那么豐滿,虧得又如此缺陷!我明白了,月,大千世界有了得意有了悲哀,你就全然會照了出來的。你照出來了,悲哀的盼你豐滿,望眼欲穿;你豐滿了,卻使得意的大為遺憾,因為你立即又要缺陷去了。你就是如此千年萬年,陪伴了多少人啊,不管是帝王,不管是布衣,還是學(xué)士,還是村儒,得意者得意,悲哀者悲哀,先得意后悲哀,悲哀了而又得意……于是,便在這無窮無盡的變化之中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而你卻依然如此,得到了永恒!
你對于人就是那砍不斷的桂樹,人對于你就是那不能歇息的吳剛。而吳剛是仙,可以長久,而人卻要以短暫的生命付之于這種工作嗎?這是一個多么奇妙的謎語!從古至今,多少人萬般思想,卻如何不得其解。或是執(zhí)迷,將便為戰(zhàn)而死,相便為諫而亡,悲、歡、離、合,歸結(jié)于天命;或是自以為覺悟,求仙問道,放縱山水,遁入空門;或是勃然而起,將你罵殺起來,說是徒為亮月,虛有朗光,只是得意時錦上添花,悲哀時火上加油,是一個面慈心狠的陰婆,是一泊平平靜靜而溺死人命的淵潭。
月,我知道這是冤枉了你,是曲解了你。你出現(xiàn)在世界,明明白白,光光亮亮。你的存在,你的本身就是說明這個世界,就是在向世人作著啟示:萬事萬物,就是你的形狀,一個圓、一個圓地完成啊!試想,繞太陽而運(yùn)行的地球是圓的,運(yùn)行的軌道也是圓的;在小孩手中玩弄的彈球是圓的,彈動起來也是圓的旋轉(zhuǎn)。圓就是運(yùn)動,所以車輪能跑,浪渦能旋。人何嘗不是這樣呢?人再小,要長老;人老了,卻有和小孩一般的特性。老和少是圓的接榫。冬過去了是春,春種秋收后又是冬。老虎可以吃雞,雞可以吃蟲,蟲可以蝕杠子,杠子又可以打老虎。就是這么不斷地否定之否定,周而復(fù)始,一次不盡然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歸復(fù)著一個新的圓。
所以,我再不被失敗所惑了,再不被成功所狂了,再不為老死而悲了,再不為生兒而喜了。我能知道我前生是何物所托嗎?能知道我死后變成何物嗎?活著就是一切,活著就有樂,活著也有苦,苦里也有樂。猶如一片樹葉,我該生的時候,我生氣勃勃地來,長我的綠,現(xiàn)我的形,到該落的時候了,我痛痛快快地去,讓別的葉子又從我的落疤里新生。我不求生命的長壽,我卻要深深地祝福我美麗的工作,踏踏實實地走完我的半圓,而為完成這個天地萬物運(yùn)動規(guī)律的大圓盡我的力量。
月,對著你,我還能說些什么呢?你真是一面浩浩天地間高懸的明鏡,讓我看見了這個世界,看見了我自己,但愿你在天地間長久,但愿我的事業(yè)永存。
賈平凹的散文二:《關(guān)于父子》
作為男人的一生,是兒子也是父親。前半生兒子是父親的影子,后半生父親是兒子的影子。
一個兒子酷象他的父親,做父親的就要得意了。世上有了一個小小的自己的復(fù)制品,時時對著欣賞,如鏡中的花水中的月,這無疑比僅僅是個兒子自豪得多。我們常常遇到這樣的事,一個朋友已經(jīng)去世幾十年了,忽一日早上又見著了他,忍不住就叫了他的名字,當(dāng)然知道這是他的兒子,但能不由此而企羨起這一種生生不滅、永存于世的境界嗎?
做父親的都希望自己的兒子像蛇脫皮一樣的始終是自己,但兒子卻相當(dāng)多愿意像蟬蛻殼似的裂變。一個朋友給我說,他的兒子小時侯最高興的是讓他牽著逛大街,現(xiàn)在才讀小學(xué)三年級,就不愿意同他一塊出門了,因為嫌他胖得難看。
中國的傳統(tǒng)里,有“嚴(yán)父慈母”之說,所以在初為人父時可以對任何事情寬容放任,對兒子卻一派嚴(yán)厲,少言語,多板臉,動輒吼叫揮拳。我們在每個家庭都能聽到對兒子以“匪”字來下評語和“小心剝了你的皮”的警告,他們常要把在外邊的慪氣回來發(fā)泄到兒子身上,如受了領(lǐng)導(dǎo)的壓制,挨了同事的排擠,甚至丟了一串鑰匙,輸了一盤棋。兒子在那時沒力氣回打,又沒多少詞匯能罵,經(jīng)濟(jì)不獨立,逃出家去更得餓死,除了承接打罵外唯獨是哭,但常常又是不準(zhǔn)哭,也就不敢再哭。偶爾對兒子親熱了,原因又多是自己有了什么喜事,要把一個喜事讓兒子醞釀擴(kuò)大成兩個喜事。在整個的少年,兒子可以隨便呼喊的小名,卻不敢俏聲說出父親的大號的。我的鄰居名叫“張有余”,他的兒子就從不說出“魚”來,飯桌上的魚就只好說吃“蛤蟆”,于是小兒罵仗,只要說出對方父親的名字就算是惡毒的大罵了。可是每一個人的經(jīng)驗里,卻都在記憶的深處牢記著一次父親嚴(yán)打的歷史,耿耿于懷,到晚年說出來仍憤憤不平。所以在鄉(xiāng)下,甚至在眼下的城市,兒子很多都不愿同父親呆在一起,他們往往是相對無言。我們總是發(fā)現(xiàn)父親對兒子的評價不準(zhǔn),不是說兒子“呆”,就是說他“癡相”,以至兒子成就了事業(yè)或成了名人,他還是驚疑不信。
可以說,兒子與父親的矛盾是從兒子一出世就有了,他首先使父親的妻子的愛心轉(zhuǎn)移,再就是向你討吃討喝以至意見相 惹你生氣,最后又親手將父親埋葬。古語講,男當(dāng)十二替父志,兒子從十二歲起父親就慢慢衰退了,所以做父親的從小嚴(yán)打兒子,這恐怕是冥冥之中的一種人之生命本源里的嫉妒意識。若以此推想,女人的偉大就在于從中調(diào)和父與子的矛盾了。世界上如果只有大男人和小男人,其實就是兇殘的野獸,上帝將女人分為老女人和小女人派下來就是要掌管這些男人的。
只有在兒子開始做了父親,這父親才有覺悟?qū)ψ约旱母赣H好起來,可以與父親在一條凳子上坐下,可以蹺二郎腿,共同地銜一枝煙吸,共同拔下巴上的胡須。但是,做父親的已經(jīng)喪失了一個男人在家中的真正權(quán)勢后,對于兒子的能促膝相談的態(tài)度卻很有幾分苦楚,或許明白這如同一個得勝的盛情款待一個敗將只能顯得人家寬大為懷一樣,兒子的恭敬即使出自真誠,父親在本能的潛意識了仍覺得這是一種恥辱,于是他開始鐘愛起孫子了。這種轉(zhuǎn)變皆是不經(jīng)意的,不會被清醒察覺的。父親鐘愛起了孫子,便與孫子沒有輩分,嬉鬧無序,孫子可以嘲笑他的愛吃爆豆卻沒牙咬動的嘴,在廁所比試誰尿得遠(yuǎn),自然是爺爺尿濕了鞋而被孫子拔一根胡子來懲罰了。他們同輩人在一塊,如同婆婆門在一塊數(shù)說兒媳一樣述說兒子的不是,完全變成了長舌男,只有孫子來,最喜歡的也最能表現(xiàn)親近的是動手去摸孫子的“小雀雀”。這似乎成了一種習(xí)慣,且不說這里邊有多少人生的深沉的感慨、失望和向往,但現(xiàn)在一見孩子就要去摸簡直是唯一的逗樂了。這樣的場面,往往使做兒子的感到了悲涼,在孫子不成體統(tǒng)地與爺爺戲謔中就要打伐自己的兒子,但父親卻在這一刻里兇如老狼,開始無以復(fù)加地罵兒子,把積聚于肚子里的所有的不滿全要罵出來,真罵個天昏地暗。
但爺爺對孫子不論怎樣地好,孫子都是不記恩的。孫子在初為人兒時實在也是賤物,他放著是爺爺?shù)男母尾活I(lǐng)情而偏要作父親的扁桃體,于父親是多余的一丸肉,又替父親抵抗著身上的病毒。孫子沒有一個永遠(yuǎn)記著他的爺爺?shù)模纱耍腥藦?qiáng)調(diào)要生男孩能延續(xù)家脈的學(xué)說就值得可笑了。試問,誰能記得他的先人什么模樣又叫什么名字呢,最了不得的是四世同堂能知道他的爺爺、老爺爺罷了,那么,既然后人連老爺爺都不知何人,那老爺爺?shù)哪且惠吶艘粋€有男孩傳脈,一個沒男孩傳脈,價值不是一樣的嗎?話又說回來,要你傳種接脈,你明白這其中的玄秘嗎?這正如吃飯是繁重的活計,不但要吃,吃的要耕要種要收要磨,吃時要咬要嚼要消化要拉泄,要你完成這一系列任務(wù),就生一個食之欲給你,生育是繁苦的勞作,要性交要懷胎要生產(chǎn)要養(yǎng)活,要你完成這一系列任務(wù)就生一個性之欲給你,原來上帝在造人時玩的是讓人占小利吃大虧的伎倆!而生育比吃飯更繁重辛勞,故有了一種欲之快樂后還要再加一種不能斷香火的意識,于是,人就這么傻乎乎地自得起樂地繁衍著。唉唉,這話讓我該怎么說呀,還是只說關(guān)于父子的話吧。
我說,作為男人的一生,是兒子也是父親。前半生兒子是父親的影子,后半生父親是兒子的影子。前半生兒子對父親不滿,后半生父親對兒子不滿,這如婆婆和媳婦的關(guān)系,一代一代的媳婦都在埋怨婆婆,你也是媳婦你也是婆婆你埋怨你自己。我有時想,為什么上帝不讓父親永遠(yuǎn)是父親,兒子永遠(yuǎn)是兒子,人數(shù)永遠(yuǎn)是固定著,兒子那就甘為人兒地永遠(yuǎn)安分了呢?但上帝偏不這樣,一定是認(rèn)為這樣一直不死的下去雖父子沒了矛盾而父與父 的矛盾就又太多了。所以要重?fù)Q一層人,可是人換一層還是不好,又換,就反反復(fù)復(fù)換了下去。那么,換來換去還是這些人了!可不是嗎,如果不停地生人死人,人死后據(jù)說靈魂又不滅,那這個世界里到處該是幽魂,我們抬腳動手就要碰撞他們或者他們碰撞了我們。不是的,決不是這樣的,一定還是那些有數(shù)的人在換著而重新排列罷了。記得有一個理論是說世上的有些東西并不存在著什么優(yōu)劣,而質(zhì)量的秘訣全在于秩序排列,石墨和金剛石其構(gòu)成的分子相同,而排列的秩序不一,質(zhì)量截然兩樣。聰明人和蠢笨人之所以聰明蠢笨也在于細(xì)胞排列的秩序不同。哦,不是有許多英雄和盜匪在被槍殺時大叫“二十年又一個×××嗎”?著英雄和盜匪可能是看透了人的玄機(jī)的。所以我認(rèn)為一代一代的人是上帝在一次次重新排列了推倒世界上來的,如果認(rèn)為那怎么現(xiàn)在比過去人多,也一定是僅僅將原有的人分劈開來,各占性格的一個側(cè)面一個特點罷了,那么你曾經(jīng)是我的父親,我的兒子何嘗又不會是你,父親和兒子原本是沒有什么區(qū)別的。明白了這一點多好呀,現(xiàn)時為人父的你還能再專制你的兒子嗎?現(xiàn)時為人兒的你還能再怨恨現(xiàn)時你的父親嗎?不,不,還是這一世人民主、和平、仁愛地活著為好,好!
賈平凹的散文三:《壁畫》
陜西的黃土厚,有的是大唐的陵墓,僅挖掘的永泰公主的,章懷太子的,懿德太子的,房陵公主的,李壽,李震,李爽,韋泂章浩的,除了一大批稀世珍寶,三百平方米的壁畫就展在博物館的地下室。這些壁畫不同于敦煌,墓主人都是皇戚貴族,生前過什么日子,死后還要過什么日子,壁畫多是宮女和駿馬。有美女和駿馬,想想,這是人生多得意事!
去看這些壁畫的那天,館外極熱,進(jìn)地下室卻涼,門一啟開,我卻怯怯地不敢進(jìn)去。看古裝戲曲,歷史人物在臺上演動,感覺里古是古,我是我,中間總隔了一層,在地下室從門口往里探望,我卻如鄉(xiāng)下的小兒,真的偷窺了宮里的事。“美女如云”’,這是現(xiàn)今描寫街上的詞,但街上的美女有云一樣的多,卻沒云那樣的輕盈和簡淡。我們也常說“唐女肥婆”,甚至懷疑楊玉環(huán)是不是真美?壁畫中的宮女個個個頭高大,聳鼻長目,豐乳肥臀,長裙曳地,儀表萬方,再看那匹匹駿馬,屁股滾圓,四腿瘦長剛勁,便得知人與馬是統(tǒng)一的。唐的精神是熱烈,外向,放恣而大膽的,他的經(jīng)濟(jì)繁榮,文化開放,人種混雜,正是現(xiàn)今西歐的情形。我們常常驚羨西歐女人的健美,稱之為“大洋馬”,殊不知唐人早已如此。女人和馬原來是一回事,便可嘆唐以后國力衰敗,愈是被侵略,愈是向南逃,愈是要封閉,人種退化,體格羸弱。有人講我國東南一隅以南洋的華僑是純粹的漢人,如果真是如此,那里的人卻并不美的。說唐人以胖為美,實則呢,唐人崇尚的是力量。馬的時代與我們越來越遠(yuǎn)了,我們的詩里在贊美著瘦小的毛驢,倦態(tài)的老牛,平原上雖然還有著騾,騾僅是馬的附庸。
我愛唐美人。
我走進(jìn)了地下室,一直往里走,從一九九七年走到五百九十三年,敦煌的佛畫曾令我神秘莫測,這些宮女,古與今的區(qū)別僅在于服飾,但那豐腴圓潤的臉盤,那毛根出肉的鬢發(fā),那修長婀娜的體態(tài),使我感受到了真正的人的氣息。看著這些女子,我總覺得她們在生動著,是活的,以致看完這一個去看那一個,側(cè)身移步就小心翼翼,害怕走動碰著了她們。她們是矜持的,又是匆忙的,有序地在做她們的工作,或執(zhí)(轉(zhuǎn)載自出國留學(xué)網(wǎng)http://www.liuxue86.com,請保留此信息。)盤,或掌燈,或揮袖戲鵝,或觀鳥捕蟬,對于陌生的我,不媚不兇,臉面平靜。這些來自民間的女子,有些深深的愁怨和寂寞,畢竟已是宮中人,不屑于我這鄉(xiāng)下男人,而我卻視她們是仙人,萬般企慕,又自慚形穢了。《紅樓夢》中賈寶玉那個癡呆呆的形狀,我是理解他了,也禁不住說句“女兒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了”。看呀,看那《九宮女》呀,為首的梳高髻,手挽披巾,相隨八位,分執(zhí)盤、盒、燭臺、團(tuán)扇、高足杯、拂塵、包裹、如意,顧盼呼應(yīng),步履輕盈。天吶,那第六位,簡直是千古第一美人呀,她頭梳螺髻,肩披紗巾,長裙曳地,高足杯托得多好,不高不低,恰與婉轉(zhuǎn)的身姿配合,長目略低,似笑非笑,風(fēng)韻卓絕,我該輕呼一聲“六妹”了!這樣純真高雅的女子,我堅信當(dāng)年的畫師不是憑空虛構(gòu)的,一定是照生前真人摹繪,她深鎖宮中,連唐時也不可見的,但她終于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已經(jīng)千年的美人。
“美人千年已經(jīng)老了!”同我去看壁畫的友人說。
友人的話,令我陡然悲傷,但友人對于美人老卻感到快意。我沒有怨恨友人,對于美人老的態(tài)度,從來都是有悲有喜的兩種情懷,而這種秉性可能也正是皇戚貴族的復(fù)雜心理,他們生前占有她,死后還要帶到陰間去,留給后世只是老了的美人。這些皇戚貴族化為泥土,他們是什么狗模人樣毫無痕跡,而這美女人卻留在壁畫里,她們的靈魂一定還附在畫上。靈魂當(dāng)然已是鬼魂,又在墓穴里埋了上千年,但我怎么不感到一絲恐怖,只是親切,似乎相識,似乎不久前在某一賓館或大街上有過匆匆一面?我對友人說:你明白了嗎,《聊齋志異》中為什么秀才在靜夜里專盼著女鬼從窗而人嗎?!
參觀完了壁畫,我購買了博物館唐昌東先生摹古壁的畫作印刷品,我不愿“六妹”千余年在深宮和深墓,現(xiàn)在又在博物館,她原本是民間身子,我要帶她到我家。我將畫頁懸掛室中,日日看著,盼她能破壁而出。我說,六妹,我不做皇戚貴族宮鎖你,我也沒金屋藏匿你,但我給你自在,給你快樂,還可以讓你牧羊,我就學(xué)王若賓變成一只小羊,讓你拿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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