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文集范文賞析
“余秋雨散文”作為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最具代表性的散文創作之一,其在文壇所引發的關注與討論,構成了世紀末獨有的話語景觀。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整理的余秋雨文集,希望大家喜歡。
余秋雨文集:柳侯祠
客寓柳州,住合離柳侯祠僅一箭之遙。夜半失眠,迷迷頓頓,聽風聲雨聲,床邊似長出齊膝荒草,柳宗元跨過千年飄然孑立,青衫灰黯,神色孤傷。第二天一早,便向祠中走去。
擋眼有石塑一尊,近似昨夜見到神貌。石塑底座鐫《荔子碑》《劍銘碑》,皆先生手跡。石塑背后不遠處是羅池,羅池東側有柑香亭,西側乃柳侯祠,祠北有衣冠墓。這些名目,只要粗知宗元行跡,皆耳熟能詳。
祠為粉墻灰瓦,回廊構架。中庭植松柏,東廂是碑廊。所立石碑,皆刻后人憑吊紀念文字,但康熙前的碑文,都已漫漶不可辨識。由此想到,宗元離去確已很遠,連通向他的祭祀甬道,也已截截枯朽。時值清晨,詞中寥無一人,只能靜聽自己的腳步聲,在回廊間回響,從漫漶走向清晰,又從清晰走向漫漶。
柳宗元到此地,是公元815年夏天。當時這里是遠未開化的南荒之地,朝廷貶放罪人的所在,一聽地名就叫人驚栗,就像后來俄國的西伯利亞。西伯利亞還有那份開闊和銀亮,這里卻整個被原始野林籠罩著,潮濕蒸郁,暗無天日,人煙稀少,瘴疫猖獗。去西伯利亞的罪人,還能讓雪橇劃下兩道長長的生命曲線,這里沒有,投下多少具文人的軀體,也消蝕得無影無蹤。面南而坐的帝王時不時陰慘一笑,御筆一劃、筆尖遙指這座宏大無比的天然監獄。
柳宗元是趕了長路來到這里的。他的被貶,還在10年之前,貶放地是湖南永州。他在永州呆了10年,日子過得孤寂而荒涼。親族朋友不來理睬,地方官員時時監視。災難使他十分狼狽,一度蓬頭垢面,喪魂落魄。但是,災難也給了他一份寧靜,使他有足夠的時間與自然相晤,與自我對話。于是,他進入了最佳寫作狀態,中國文化史擁有了《永州八記》和其他篇什,華夏文學又一次凝聚出了高峰性的構建。
照理,他可以心滿意足,不再顧慮仕途枯榮。但是,他是中國人,他是中國文人,他是封建時代的中國文人。他已實現了自己的價值,卻又迷惘著自己的價值。永州歸還給他一顆比較完整的靈魂,但靈魂的薄殼外還隱伏著無數誘惑。這年年初,一紙詔書命他返回長安,他還是按捺不住,欣喜萬狀,急急趕去。
當然會經過汨羅江,屈原的形貌立即與自己交疊起來。他隨口吟道:
南來不做楚臣悲,
重入修門自有期。
為報春風淚羅道,
莫將波浪枉明時。
《汨羅遇鳳》
這樣的詩句出自一位文化大師之手,讀著總讓人不舒服,他提到了屈原,有意無意地寫成了“楚臣”,倒也沒有大錯。同是汨羅江畔;當年悲悲戚戚的屈原與今天喜氣洋洋的柳宗元,心境不同,心態相仿。
個人是沒有意義的,只有王朝寵之貶之的臣吏,只有父親的兒子或兒子的父親,只有朋友間親疏網絡中的一點,只有戰栗在眾人交鑠下的疲軟肉體,只有上下左右排行第幾的坐標,只有社會洪波中的一星波光,只有種種倫理觀念的組合和會聚。不應有生命實體,不應有個體靈魂。
到得長安,兜頭一盆冷水,朝廷厲聲宣告,他被貶到了更為邊遠的柳州。
朝廷像在給他做游戲,在大一統的版圖上挪來移去。不能讓你在一處滯留太久,以免對應著穩定的山水構建起獨立的人格。多讓你在長途上顛顛簸簸吧,讓你記住:你不是你。
柳宗元凄楚南回,同路有劉禹錫。劉禹錫被貶到廣東連州,不能讓這兩個文人呆在一起。到衡陽應該分手了,兩位文豪牽衣拱手,流了很多眼淚。宗元贈別禹錫的詩句是:“今朝不用臨河別,垂淚千行便濯纓。”到柳州時,淚跡未干。
嘴角也綻出一絲笑容,那是在嘲濾自己:“十年憔悴到秦京,誰料翻為嶺外行。”悲劇,上升到滑稽。
這年他43歲,正當盛年。但他預料,這個陌生的柳州會是他的喪葬之地。他四處打量,終于發現了這個羅池,池邊還有一座破損不堪的羅池廟。
他無法預料的是,這個羅池廟,將成為他的祭飼,被供奉千年。
不為什么,就為他破舊箱筐里那一札皺巴巴的詩文。
屈原自沒于汨羅江,而柳宗元則走過汨羅江回來了。幸好回來,柳州、永州無所謂,總比在長安強。什么也不怕,就怕文化人格的失落。中國,太寂寞。
在柳州的柳宗元;宛若一個魯濱遜。他有一個小小的貶滴官職,利用著,挖了井,辦了學,種了樹,修了寺廟,放了奴婢。畢竟勞累,在47歲上死去。
柳宗元晚年所干的這些事,一般被稱為政績。
余秋雨文集:道士塔
一
莫高窟門外,有一條河。過河有一片空地,高高低低建著幾座僧人圓寂塔。塔呈圓形,狀近葫蘆,外敷白色。我去時,有幾座已經坍弛,還沒有修復。只見塔心是一個木樁,塔身全是黃土,壘在青磚基座上。夕陽西下,朔風凜列,整的塔群十分凄涼。
有一座塔,顯得比較完整,大概是修建年代比較近吧?好在塔身有碑,移步一讀,猛然一驚,它的主人,竟然就是那個王圓箓!
再小的個子,也能給沙漠留下長長的身影。再小的人物,也能讓歷史吐出重重的嘆息。王圓箓既是小個子,又是小人物。我見過他的照片,穿著土布棉衣,目光呆滯,畏畏縮縮,是那個時代到處可以見到的一個中國平民。他原是湖北麻城的農民,在甘肅當過兵,后來為了謀生做了道士。幾經轉折,當了敦煌莫高窟的家。
莫高窟以佛教文化為主,怎么會讓一個道士來當家?中國的民間信仰本來就是羼雜互溶的,王圓箓幾乎是個文盲,對道教并不專精,對佛教也不抵拒,卻會主持宗教儀式,又會化緣募款,由他來管管這一片冷窟荒廟,也算正常。
但是,世間很多看起來很正常的現象常常掩蓋著一個可怕的黑洞。莫高窟的驚人蘊藏,使王圓箓這個守護者與守護對象之間產生了文化等級上的巨大的落差。這個落差,就是黑洞。
我曾讀到潘絜茲先生和其他敦煌學專家寫的一些書,其中記述了王道士的日常生活。他經常出去化緣,得到一些錢后,就找來一些很不高明的當地工匠,先用草刷蘸上石灰把精美的古代壁畫刷白,再掄起鐵錘把塑像打毀,用泥巴堆起的靈官之類,因為他是道士。但他又想到這里畢竟是佛教場所,于是再讓那些工匠用石灰把下寺的墻壁刷白,繪上唐代玄奘到西天取經的故事。他四處打量,覺得一個個洞窟太憋氣了,便要工匠們把它們打通,大片的壁畫很快灰飛煙滅成了走道。做完這些事,他又去化緣,準備繼續刷,繼續砸,繼續堆,繼續畫。
這些記述的語氣都很平靜,但我每次讀到,腦海里也總像被刷了石灰一般,一片慘白。我幾乎不會言動,眼前一直晃動著那些草刷和鐵鍾。
“住手!”我在心底呼喊,只見王道士轉過臉來,滿眼困惑不解。我甚至想低聲下氣地懇求他:“請等一等,等一等……”但是等什么呢?我腦中依然一片慘白。
二
一九〇〇年五月二十六日,王道士從一個姓楊的幫工那里得知,一處洞窟的墻壁里面好像是空的,里邊可能還隱藏著一個洞穴。兩人挖開一看,嗬,果然一個滿滿實實的藏經洞!
王道士完全不明白,此刻,他打開了一扇轟動世界的門戶。一門永久性的學問,將靠著這個洞穴建立。無數才華橫溢的學者,將為這個洞穴耗盡終生。因此,從這一天開始,他的實際地位已經直竄而上,比世界上那些著名的遺跡博物館館長還高。但是,他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他隨手拿了幾個經卷到知縣那里鑒定,知縣又拿給其他官員看。官員中有些人知道一點輕重,建議運到省城,卻又心疼運費,便要求原地封存。在這個過程中,消息已經傳開,有些經卷已經流出,引起了在新疆的一些外國人士的注意。
當時,英國、德國、法國、俄國等列強,正在中國的西北地區進行著一場考古探險的大拼搏。這個態勢,與它們瓜分整個中國的企圖緊緊相連。因此,我們應該稍稍離開莫高窟一會兒,看一看全局。
就在王道士發現藏經洞的幾天之前,在北京,英、德、法、俄、美等外交使團又一次集體向清zheng府遞交照會,要求嚴懲義和團。恰恰在王道士發現藏經洞的當天,列強決定聯合出兵。這就是后來攻陷北京,迫使朝廷外逃,最終又迫使中國賠償四億五千萬兩白銀,也就是每個中國人都要賠償一兩白銀的“八國聯軍”。
時間,怎么會這么巧呢?
好像是,北京東交民巷的外國使館里一作出進攻中國的決定,立即刺痛了一個龐大機體的神經系統,西北沙漠中一個洞穴的門剎時打開了。
更巧的是,僅僅在幾個月前,甲骨文也被發現了。
我想,藏經洞與甲骨文一樣,最能體現了一個民族的文化自信,因此必須猛然出現在這個民族幾乎完全失去自信的時刻。
即使是巧合,也是一種偉大的巧合。
遺憾的是,中國學者不能像解讀甲骨文一樣解讀藏經洞了,因為那里的經卷的所有權,已經被悄悄地轉移。
三
產生這個結果,是因為莫高窟里三個男人的見面。
第一個就是主人王圓箓,不多說了。
第二個是匈牙利人斯坦因,剛加入英國籍不久,此刻受印度zheng府和大英博物館指派,到中國的西北地區考古。他博學、刻苦、機敏、能干,在考古專業水準上堪稱世界一流,卻又具有一個殖民主義者的文化傲慢。他精通七、八種語言,卻不懂中文,因此引出了第三個人,翻譯蔣孝琬。
蔣孝琬長得清瘦文弱,湖南湘陰人。這個人是中國十九世紀后期出現的“買辦”群體中的一個。這個群體在溝通兩種文明的過程中常常備受心靈煎熬,又兩面不討好。我一直建議藝術家們在表現中國近代題材的時候不要放過了這種橋梁式的悲劇性典范。但是,蔣孝琬好像是這個群體中的異類。他幾乎沒有任何心靈煎熬。
斯坦因到達新疆喀什時,發現聚集在那里的外國考古學家們有一個共識,就是千萬不要與中國學者合作。理由是,中國學者一到關鍵時刻,例如在關及文物所有權的當口上,總會在心底產生“華夷之防”的敏感,給外國人帶來種種阻礙。但是,蔣孝琬完全不是這樣,那些外國人告訴斯坦因:“你只要帶上了他,敦煌的事情一定成功。”
事實果然如此。從喀什到敦煌的漫長路途上,蔣孝琬一直在給斯坦因講述中國官場和中國民間的行事方式,使斯坦因覺得比再讀幾個學位更重要。到了莫高窟,所有聯絡、刺探、勸說王圓箓的事,都是蔣孝琬在做。
王圓箓從一開始就對斯坦因抱著一種警惕、躲閃、拒絕的態度。蔣孝琬蒙騙他說,斯坦因從印度過來,是要把當年玄奘取來的經送回原處去,為此還愿意付一些錢。王圓箓像很多中國平民一樣,對《西游記》里的西天取經故事既熟悉又崇拜,聽蔣孝琬繪聲繪色地一說,又看到斯坦因神情莊嚴地一次次焚香拜佛,竟然心有所動。因此,當蔣孝琬提出要先“借”幾個“樣本”看看,王圓篆雖然遲疑、含糊了很久,終于還是塞給他幾個經卷。
于是,又是蔣孝琬,連夜挑燈研讀那個幾經卷。他發現,那正巧是玄奘取來的經卷的譯本。這幾個經卷,明明是王圓箓隨手取的,居然果真與玄奘有關,王圓箓激動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似乎聽到了佛的旨意。洞穴的門,向斯坦因打開了。
當然,此后在經卷堆里逐頁翻閱選擇的,也是蔣孝琬,因為斯坦因本人不懂中文。
蔣孝琬在那些日日夜夜所做的事,也可以說成是一種重要的文化破讀,因為這畢竟是千年文物與能夠讀懂的人的第一次隆重相遇。而且,事實證明,蔣孝琬對中國傳統文化有著廣博的知識、不淺的根底。
那些寒冷的沙漠之夜,斯坦因和王圓箓都睡了,只有他在忙著。睡著的兩方都不懂得這一堆堆紙頁上的內容,只有他懂得,由他作出取舍裁斷。
就這樣,一場天下最不公平的“買賣”開始了。斯坦因用極少的錢,換取了中華文明長達好幾個世紀的大量文物。而且由此形成慣例,其他列強的冒險家們也紛紛踏來,滿載而去。
有一天王圓箓覺得斯坦因實在要得太多了,就把部分挑出的文物又搬回到藏經洞。斯坦因要蔣孝琬去談判,用四十塊馬蹄銀換回那些文物。蔣孝琬談判的結果,居然只花了四塊就解決了問題。斯坦因立即贊揚他,這是又一場中英外交談判的勝利。
蔣孝琬一聽,十分得意。我對他的這種得意,有點厭惡。因為他應該知道,自從鴉片戰爭以來,所謂的“中英外交談判”意味著什么。我并不奢望,在他心底會對當時已經極其可憐的父母之邦產生一點點慚愧,而只是想,這種橋梁式的人物如果把一方河岸完全扒塌了,他們以后還能干什么?
由此我想,那些日子,莫高窟里的三個男人,我們還應該多看幾眼。前面兩個一直遭世人非議,而最后一個總是被輕輕放過。
比蔣孝琬更讓我吃驚的是,近年來中國文化界有一些評論者一再宣稱,斯坦因以考古學家的身份取走敦煌藏經洞的文物并沒有錯,是正大光明的事業,而像我這樣耿耿于懷,卻是“狹隘的民族主義”。
是“正大光明”嗎?請看斯坦因自己的回憶:
深夜我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那是蔣在偵察,看是否有人在我的帳篷周圍出現。一會兒他扛了一個大包回來,那里裝有我今天白天挑出的一切東西。王道士鼓足勇氣同意了我的請求,但條件很嚴格,除了我們三個外,不得讓任何人得知這筆交易,哪怕是絲毫暗示。
從這種神態動作,你還看不出他們在做什么嗎?
四
斯坦因終于取得了九千多個經卷,五百多幅繪畫,打包裝箱就整整花了七天時間。最后打成了二十九個大木箱,原先帶來的那些駱駝和馬匹不夠用了,又雇來了五輛大車,每輛都栓上三匹馬來拉。
那是一個黃昏,車隊啟動了,王圓箓站在路邊,恭敬相送。斯坦因“購買”這二十九個大木箱移世文物,所支付給王圓篆的全部價錢,我一直不忍心寫出來,此刻卻不能不說一說了。那就是,折合成了銀子的一百三十英鎊!但是,這點錢,對王圓篆來說,畢竟比他平時到荒村野郊去化緣的所得,多得多了。因此,他反而認為這位“斯大人”是“布施者”。
斯坦因向他招過手,抬起頭來看看天色。
一位年輕詩人寫道,斯坦因看到的,是凄艷的晚霞。那里,一個古老民族的傷口在流血。
我又想到了另一位年輕詩人的詩,他叫李曉樺,是寫給下令火燒圓明園的額爾金勛爵的:
我好恨
恨我沒早生一個世紀
使我能與你對視著站立在
陰森幽暗的古堡
晨光微露的曠野
要么我拾起你扔下的白手套
要么你接住我甩過去的劍
要么你我各乘一匹戰馬
遠遠離開遮天的帥旗
離開如云的戰陣
決勝負于城下
對于斯坦因這些的學者,這些詩句也許太硬。但是,除了這種辦法,還有什么方式能阻攔他們呢?
我可以不帶劍,甚至也不騎馬,只是伸出雙手做出阻攔的動作,站在沙漠中間,站在他們車隊的正對面。
滿臉堆笑地走上前來的,一定是蔣孝琬。我扭頭不理他,只是直視著斯坦因,要與他辯論。
我要告訴他,把世間文物統統拔離原生的土地,運到地球的另一端收藏展覽,是文物和土地的雙向失落、兩敗俱傷。我還要告訴他,借口別人管不好家產而占為己有,是一種與軍事掠奪沒有什么區別的文化掠奪……
我相信,也會有一種可能,盡管機率微乎其微,我的激|情和邏輯終于壓倒了斯坦因,于是車隊果真被我攔了下來。
那么,接下來該怎么辦呢?當然應該送繳京城。但當時,藏經洞文物不是也有一批送京的嗎?其情景是,沒有木箱,只用席子捆扎,沿途官員縉紳伸手進去就取走一把,有些官員還把大車趕進自己的院子里細挑精選,擇優盜取,怕到京后點數不符,便把長卷撕成幾個短卷來湊數搪塞。
當然,更大的麻煩是,那時的中國處處軍閥混戰,北京更是亂成一團。在兵丁和難民的洪流中,誰也不知道腳下的土地明天將會插上哪家的軍旗。幾輛裝載古代經卷的車,怎么才能通過?怎樣才能到達?
那么,不如叫住斯坦因,還是讓他拉到倫敦的博物館里去吧。但我當然不會這么做。我知道斯坦因看出了我的難處,一次次回頭看我。
我假裝沒有看見,只用眼角默送他和蔣孝琬慢慢遠去,終于消失在黛褐色的山丘后面。然后,我再回過身來。
長長一排車隊,全都停在蒼茫夜色里,由我掌管。但是,明天該去何方?
這里也難,那里也難,我左思右想,最后只能跪倒在沙漠里,大哭一場。
哭聲,像一匹受傷的狼在黑夜里嚎叫。
五
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四日,八十二歲的斯坦因在阿富汗的喀布爾去世。
這是中國抗日戰爭最艱苦的日子。中國,又一次在生死關頭被他人認知,也被自己認知。
第二天,也就是斯坦因去世的那一天,倫敦舉行“中國日”活動。博物館里的敦煌文物,又一次引起熱烈關注。
在斯坦因去世的同一天,中國歷史學會在重慶成立。
我知道處于彌留之際的斯坦因不可能聽到這兩個消息。
有一件小事讓我略感奇怪,那就是斯坦因的墓碑銘文:
馬克·奧里爾·斯坦因
印度考古調查局成員
學者,探險家兼作家
通過極為困難的印度、中國新疆、波斯、伊拉克之行,擴展了知識領域
他平生帶給西方世界最大的轟動是敦煌藏經洞,為什么在墓碑銘文里故意回避了,只提“中國新疆”?敦煌并不在新疆,而是在甘肅。
我約略知道此間原因。那就是,他在莫高窟的所作所為,已經受到文明世界越來越嚴厲的譴責。
阿富汗的喀布爾,是斯坦因非常陌生的地方。整整四十年一直想進去而未被允許,剛被允許進入,卻什么也沒有看到就離開了人世。
他被安葬在喀布爾郊區的一個外國____公墓里,但他的靈魂又怎么能安定下來?直到今天,這里還備受著貧困、戰亂和宗教極端主義的包圍。而且,蔓延四周的宗教極端主義,正好與他信奉的宗教完全對立。小小的墓園,是那樣孤獨、荒涼和脆弱。
我想,他的靈魂最渴望的,是找一個黃昏,一個與他趕著車隊離開時一樣的黃昏,再潛回敦煌去看看。
如果真有這么一個黃昏,那么,他見了那座道士塔,會與王圓箓說什么呢?
我想,王圓箓不會向他抱怨什么,卻會在他面前稍稍顯得有點趾高氣揚。因為道士塔前,天天游人如潮,雖然誰也沒有投來過尊重的目光;而斯坦因的墓地前,永遠闃寂無人。
至于另一個男人,那個蔣孝琬的墳墓在哪里,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有知道的朋友,能告訴我嗎?
余秋雨文集:雪
美麗的雪花飛舞起來了。我已經有三年不曾見著它。
去年在福建,仿佛比現在更遲一點,也曾見過雪。但那是遠處山頂的積雪,可不是飛舞的雪花。在平原上,它只是偶然的隨著雨點灑下來幾顆,沒有落到地面的時候。它的顏色*是灰的,不是白色*;它的重量像是雨點,并不會飛舞。一到地面,它立刻融成了水,沒有痕跡,也未嘗跳躍,也未嘗發出唏噓的聲音,像江浙一帶下雪時的模樣。這樣的雪,在四十年來第一次看見它的老年的福建人,誠然能感到特別的意味,談得津津有味,但在我,卻總覺得索然。"福建下過雪",我可沒有這樣想過。
我喜歡眼前飛舞著的上海的雪花。它才是"雪白"的白色*,也才是花一樣的美麗。它好像比空氣還輕,并不從半空里落下來,而是被空氣從地面卷起來的。然而它又像是活的生物,像夏天黃昏時候的成群的蚊蚋(ruì),像春天釀蜜時期的蜜蜂,它的忙碌的飛翔,或上或下,或快或慢,或粘著人身,或擁入窗隙,仿佛自有它自己的意志和目的。它靜默無聲。但在它飛舞的時候,我們似乎聽見了千百萬人馬的呼號和腳步聲,大海洶涌的波濤聲,森林的狂吼聲,有時又似乎聽見了兒女的竊竊私語聲,禮拜堂的平靜的晚禱聲,花園里的歡樂的鳥歌聲……它所帶來的是-陰-沉與嚴寒。但在它的飛舞的姿態中,我們看見了慈善的母親,活潑的孩子,微笑的花兒,和暖的太陽,靜默的晚霞……它沒有氣息。但當它撲到我們面上的時候,我們似乎聞到了曠野間鮮潔的空氣的氣息,山谷中幽雅的蘭花的氣息,花園里濃郁的玫瑰的氣息,清淡的茉莉花的氣息……在白天,它做出千百種婀娜的姿態;夜間,它發出銀色*的光輝,照耀著我們行路的人,又在我們的玻璃窗上扎扎地繪就了各式各樣的花卉和樹木,斜的,直的,彎的,倒的。還有那河流,那天上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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