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中開篇對渼陂景色的描寫，暗示自己向往已久的心情，然而真正游覽之時不料風云突變，渼陂頓時波濤萬頃，天地暗淡，本來極高的興致一下子變成了憂思，點明了驚險的感受;忽而風平浪靜，眾多游船歌聲四起，如夢如幻，使游人沉浸其間，馳動神奇的聯想，贊頌了渼陂景致的曼妙。全詩充滿了濃厚的浪漫主義氣息和獨特的聯想，體現了杜甫詩藝術創造的多樣性和獨到之處。

杜甫《渼陂行》【原文】

岑參兄弟皆好奇，攜我遠來游渼陂①。

天地黤慘忽異色，波濤萬頃堆琉璃②。

琉璃汗漫泛舟入，事殊興極憂思集③。

鼉作鯨吞不復知④，惡風白浪何嗟及!

主人錦帆相為開，舟子喜甚無氛埃⑤。

鳧鹥散亂棹謳發，絲管啁啾空翠來⑥。

沈竿續縵深莫測，菱葉荷花凈如拭⑦。

宛在中流渤澥清，下歸無極終南黑。

半陂以南純浸山，動影裊窕沖融間⑧。

船舷暝戛云際寺，水面月出藍田關。

此時驪龍亦吐珠，馮夷擊鼓群龍趨⑨。

湘妃漢女出歌舞，金枝翠旗光有無。

咫尺但愁雷雨至，蒼茫不曉神靈意⑩。

少壯幾時奈老何，向來哀樂何其多!

杜甫《渼陂行》【注釋】

①岑參：與杜甫是好友，并且是同時期的著名詩人。好奇：此指喜歡奇特之景。渼陂(měi bēi)：水名，在長安東南方向。

②黤(yǎn)慘：天色昏暗的樣子。琉璃：比喻水很明澈。

③汗漫：漫無邊際的樣子。事殊：經歷特殊。憂思集：很擔心遇到風險。

④鼉(tuó)：一種爬行動物，形體像鱷魚，又名豬婆龍。不復知：不能預料。

⑤主人：指岑參。氛埃：霧氣。

⑥鳧(fú)：野鴨。鹥(yī)：水鷗。棹謳：船歌。啁啾：此指樂器的美妙聲音。空翠：湛藍的天空。

⑦沈竿續縵：將魚竿沉入水中，再接續上纜繩以測水的深淺。沈：同“沉”。凈如拭：潔凈得像擦拭過一樣。渤澥(xiè)：海洋的別支，通常指渤海，這里指渼陂。

⑧純：皆，都是。裊窕：搖擺不定的樣子。

⑨驪龍：黑龍。傳說驪龍頷下有寶珠，這里比喻船上燈火遙映。馮夷擊鼓：比喻船上鼓樂齊鳴。馮(píng)夷：傳說中的水神。又稱“冰夷”。

⑩愁：擔心，憂慮。蒼茫：曠遠迷茫的樣子。

杜甫《渼陂行》【譯文】

岑參兄弟和我都喜歡尋幽探奇，游覽勝景，于是他們就相約一起到偏遠的渼陂去游覽一番。

我們剛到這里不久，忽然間天地昏暗，眼前呈現出了奇異的顏色，原本平靜的水面，萬里波濤洶涌而起，掀起的浪濤清澈閃亮，如同堆起的琉璃寶石山。遠遠望去，明澈的波濤漫無邊際，我們乘著小船駛進水波之中，繼續前行，經歷剛才這一場驚心動魄的特別時刻，對于喜歡探險之人，自然是興致高昂，但也不免憂思凝集，擔心途中遇到更大的風險。比如說，如果兇惡的豬婆龍突然沖出水面，像大鯨魚那樣張開大嘴連人帶船一起吞掉，這樣的事件真的難以預料，況且萬一險惡的大風發起怒來，掀起巨大的白浪，那后果不堪設想，到那時，恐怕不論如何嘆悔也來不及了。

然而，主人倒是很鎮定，他指使大家將錦制的船帆相繼打開。還好，風浪過后，是船夫特別喜歡的那種風平浪靜而又沒有塵霧的天氣，船夫揮動船槳，行船時歌聲齊發，驚起一群野鴨和水鷗分散在半空中，雜亂歡快地飛舞。這時，游船之上，管弦樂器和鳴的美妙音律此起彼伏，仿佛是從湛藍的天空里傳來。此時，如果將竹竿探入水中或是再接續上纜繩以測水的深淺，恐怕也難以測出這碧水的幽深，再看那浮在水面上的菱葉與盛開的荷花，潔凈得都好像剛剛擦試過一樣。

我們的游船駛到湖心，只見水流坦蕩，仿佛到了空曠清澈的渤海，低頭向下俯視，水深得看不到底部，只有終南山峰那黑黝黝的倒影映在碧波蕩漾的水中。從渼陂中流的南半部開始幾乎全都浸滿了終南山的倒影，那山影輕輕地搖動，如同裊娜窈窕少女的舞姿，交融在澄澈的碧水之中。

黃昏時分，船舷與篙櫓摩擦的聲音飄過天際山的大定寺的上空，一輪明月悄悄地從渼陂水面上升起，照亮了夜幕下的藍田關。這時候行駛在水面上游船的燈火與岸上的燈火遙映，也像是驪龍吐珠一樣，游船上的樂聲悠揚遠播，如同水神馮夷擊打樂鼓，美妙異常，眾家游船在管弦樂聲中竟渡，猶如群龍趨逐一般。

游船上的歌女宛若湘江漢水的女神翩翩而來，為人們載歌載舞，她們華麗的裙袂，就像是黃金色的花枝，又像是翠羽繡制的旌旗，耀眼的光芒在月光里飄忽不定，時隱時現。片刻之后，只看到云氣低沉，于是擔心雷雨咫尺之間就會到來，如此曠遠蒼茫之中，真不知道神靈那令人捉摸不定的心思是什么。

唉!人生一世年輕力壯的時候能有多久，誰又能阻止得了衰老將至呢?自古以來，人生的悲哀與歡樂交相更替，又變幻無常，是何等之多啊!